第九章(第3/5页)

维克多不断笑着,用手摸着戈特孟的衣服,戈特孟觉得对方的手正在触摸所有的衣袋与缝线,戈特孟避开了。他想到了自己的金币,同时也想到了自己已经把住在骑士家里,用笔耕换来这套漂亮衣服的事,都讲给对方听了。当时维克多曾经寻根究底,问他为什么在这严冬之中会离开那样饱暖的窝。戈特孟不惯撒谎,就把骑士的两个女儿约略谈了一些,于是二人发生了争吵,维克多说戈特孟是个大笨牛,因为他逃离域堡与少女,这原是可以设法补救的。维克多还想要和他同去探访城堡。不用说,戈特孟是不能露面的,于是维克多要求戈特孟写封信给丽娣雅,由他带去,说是因为受伤不能回来等等。戈特孟不肯,并且勃然大怒,拒绝再提这件事情,以及骑士的名字和住处。

维克多看见戈特孟发怒,便又笑脸相迎,装作好人般地说:“啊呀,何必如此穷凶极恶嘛!我只是想告诉你,小伙子,你把我们的好机会错过了,实在不够朋友。不过你不愿意,那是由于你自视甚高的缘故,你想衣锦荣归地再回到城堡里去娶小姐吧?小子,你真是个笨蛋!那就随你,我们只好继续再去挨饿受冻了。”

戈特孟很不高兴,一直到傍晚都没作声,可是那天他们没有遇到人家,连人影都没见到,维克多找了一个睡处,在林边两株树之间搭了一个靠背的地方,是用许多松枝盖的。他们坐在那里吃着从维克多装满的袋子里所拿出来的面包和乳酪。戈特孟惭愧自己实在不该发脾气,为表示好意与帮助,把他的羊毛衣给朋友盖,他们讲好了,轮流守夜,以防野兽侵袭。戈特孟守第一班,维克多睡在松枝上。守夜的人倚在松树干上。为了使对方安睡,戈特孟一直没有动,后来他因为寒冷,不得不走动走动。在他不断地走动时,看见松树梢突起在灰色天空,冬夜的沉静庄严得有点可怕,他温暖的心在寒冷的静夜中激跳着。他轻轻地回过头来,听见同伴睡着的呼吸声。此刻他对流浪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更强,在恐惧之中,没有房屋的墙壁,没有城墙或修道院的墙壁,孤单地奔走于不可知的、充满敌意的世界里,置身于寒冷嘲笑的星空之下,树木阴森,野兽眈视,何等难耐!

他想,即使自己一辈子流浪下去,也决不会像维克多那样,他不会变成盗贼,也不会这样恬不知耻,说那些无聊的、自以为是英雄的谐语。也许这个聪明而大胆的人所说的话是对的,戈特孟恐怕不会完全成为像他那样的流浪汉,不会有一天忽然爬到墙缝里去;即使他没有故乡与目的,他也决不会觉得在大自然中是受保护与安全的,环绕着戈特孟的世界总是神秘莫测的,是美丽而凄怆的。他怀着这种不安的心情,倾听这种静寂,看着疏落的星星,没有风,树梢上有浮云移动。

过了好久,维克多醒了——戈特孟不愿叫醒他,却听见他在叫戈特孟。

“你来吧,”维克多喊,“现在该你睡了,否则你明天会支持不了。”

戈特孟躺下了,闭上眼,他虽疲倦,却没睡意,思绪纷纭,觉得对这朋友有着不安与犹疑的感情,连自己也不明白。这个卑俗而狂妄的人,这个机智而不要脸的乞丐,已经注意到丽娣雅的事情了吧?戈特孟在对他与自己生气,忧心如焚地想着,要找个机会与他分手。

当他觉得维克多的手在摸他的口袋时,他从半睡中惊醒了。他的一个口袋里有一把刀,另一个口袋里有一枚金币,这两件东西维克多要是看见了,一定会偷去的。他假装睡熟了,却又翻来覆去,使维克多无法得逞,维克多的手就缩回去了,戈特孟很是恼怒,决定明天就与他分手。

大约过了一小时后,维克多又在他身上开始搜索,戈特孟气得发抖,睁开眼轻视地说:“你走开,这里没有什么可偷的。”

这个小偷吃惊地尖叫,双手扼住戈特孟的颈子。他起身抵抗,维克多扼得更紧,并把膝盖抵在他的胸口。戈特孟被扼得透不过气来,用力挣扎,却没法脱身,他在害怕中,突然急中生智,伸手到袋里去摸刀。对方还不放手,他抽出猎刀,猛力向维克多的膝上盲目地刺了几刀。接着维克多松了手,戈特孟这才透了气,想要站起来,谁知维克多已经在可怕的呻吟中倒向他的身上了,血不断地流注在戈特孟的脸上。他爬起来,在朦胧的夜光中看见对方倒在那里,当他去拉他时,摸了一手的血。他把伤者的头扶起来,却发觉他像一口又重又软的袋子似的又倒了下去,血不断从维克多的胸与头里流出来,连口里也溢出了血,已经奄奄一息了。

戈特孟不断地想:“我杀了人。”他跪在垂死者的面前,看见他的脸色愈来愈苍白。戈特孟听见自己内心起了一阵激动的呼声:“啊,圣母,我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