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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灯光中向我们走来,向楼上阳台东南角的桌子走来。这一次和她第一次出场情况不同,那天晚上我和她正式见面时,她是以莉莉的身份出现的。她的衣着和那天下午几乎完全相同……同样的白裤子,但换上了一件白衬衫,袖子比较宽松,也许是为了应付晚间的礼仪。珊瑚项链,红皮带,布面平底凉鞋。淡淡的眼影,搽了点口红。康奇斯和我站起来对她表示欢迎。她在我面前犹豫了一阵,神情紧张地望着我,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

“今天下午失礼了,实在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都过去了。没什么。”

她瞥了康奇斯一眼,似乎是想看看他满意不满意。他露出了笑容,指向我们中间的一张椅子让她坐下,但是她把手伸向白衬衫的纽扣处,捧出一枝茉莉花来。

“表示友好。”

我闻了一下:“你真会讨人喜欢。”

她坐下来。康奇斯给她倒了一杯咖啡,我给了她一支香烟,帮她点上。她似乎很有节制,看过我第一眼以后一直小心地避开我的目光。

康奇斯说:“尼古拉斯和我在讨论宗教问题。”

这是实话。他带来的《圣经》放在桌子上,里面夹着两张纸条,我们已经讨论到有没有上帝的问题。

“嗯。”她望着面前的咖啡,举起杯来喝了一口。与此同时,在长长的桌布底下,我感到自己的脚被轻轻踩了一下。

“尼古拉斯自称不可知论者,但是他接着又说他并不在乎。”

她礼貌地抬起眼来望着我:“难道不是如此吗?”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她摸了一下茶盘里杯子旁的小茶匙。“我倒认为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了。”

“你是说一个人对自己永远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持何态度最重要吗?在我看来这简直是浪费时间。”我用脚去探她的脚,但她的脚已经缩回去了。她探身拿起我留在桌上的那盒火柴,抖出十几根火柴在白色的桌布上。

“也许你是害怕考虑有关上帝的问题?”

她的表现和谈吐很不自然,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幕……她的话是按照康奇斯的要求说的。

“一个人不可能对不可知的东西进行思考。”

“你从不考虑明天?也不考虑明年?”

“当然。我可以对未来的事情做合理的预测。”

她玩着火柴,用手指随意把它们拨弄成各种图形。我注视着她的嘴,希望能尽快结束这种冷冰冰的对话。

“我能做出有关上帝的合理预测。”

“说来听听?”

“他很有灵性。”

“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不理解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存在,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莫里斯对我说,我很有灵性。我认为,上帝一定很有灵性,灵性一定比我高得多。不给我任何暗示。不给我任何确定的事实。不给我任何看得见的东西。不给我任何理智。不给我任何动力。”她从火柴上抬起眼来瞥了我一下,是一种冷冰冰的探询目光,我从康奇斯的眼睛里看到过。

“是很有灵性还是很不仁慈?”

“很明智。如果我祈祷,我会请求上帝永远不要对我显露他自己。如果他真的显山露水了,我就会知道他不是上帝,而是骗子了。”

此时她瞥了康奇斯一眼,他面海而立,我想,他可能是在等她演完这一场戏。但是紧接着我看见她用食指在桌面上无声地轻敲了两下。她又瞟了康奇斯一眼,目光回到了我身上,我低下了头。她把两根火柴摆成对角线,旁边又放了两根:XII。我以眼示意,表示理解她的意思,她避开我的目光,把火柴拢成一小堆。她往后靠在椅背上,退出了油灯的小光圈,把脸转向康奇斯。“你一句话都不想说,莫里斯,对吗?”

“我赞同你的观点,尼古拉斯。”他冲我一笑,“我也有过和你很相似的感觉,但那时我的年龄已经比你现在大,经历也比你丰富。咱们俩都没有女性天生的仁慈,因此不怨我们。”他说此话时心平气和,不带感情色彩。朱莉不敢正视我的目光,她的脸在阴影里。“但是后来有一件事使我能理解朱莉刚才对你说过的话。她刚才把上帝说成男性,那是对我们的恭维。但是我认为,她和所有真正的女人一样,一定知道一切有关上帝的深奥定义基本上都界定为母亲的形象,赐予的形象,赐予的礼物有时非常奇特。因为宗教的本性实际上就是界定一切事物的起因。”

他又坐回椅子里去。

“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当近代历史——因为那位司机代表民主、平等、进步——在一九二二年把德康打倒的时候,我当时在国外。实际上我是在挪威遥远的北方追寻鸟类,说得更准确些,是在追寻鸟的声音。你可能也知道,北极冻原上有无数稀有鸟类栖息繁殖。我很幸运。我有很好的辨音能力。当时我已经发表了一两篇有关准确记录鸟鸣鸟歌问题的论文。我甚至开始和一些科学家建立起通信关系,如莱顿的冯·奥尔特博士、美国的A.A.桑德斯、英国的亚历山大兄弟。因此一九二二年夏天,我离开巴黎去北极地区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