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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他我是个医生,我对鸟类有兴趣,我到塞德瓦雷就是来研究鸟类的,等等。我讲得很慢,因为我知道他可能已经有十五年或者更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英语了。他毫无表情地听我讲。我开始谈到现代治疗白内障的各种方法。我还告诉他,医院肯定能治他的病。他始终一声不吭。最后我也不再讲了。

“他转过身,返回屋里。门还敞着,于是我就站在那里等。他突然又出来了,手里操着,尼古拉斯,我今天下午遇见你时拿的家伙。一把长斧。我立刻明白了,他不是想劈柴,而是想动手杀人了。他稍一犹豫,立即向我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挥舞长斧。要不是他视力不济,他无疑已经把我给劈了。千钧一发之际,我及时向后躲闪,幸免一死。斧刃深深地砍进了泥土里。我趁着他从地里拔出斧头的时候仓皇逃命。

“他穿过小屋前的小片空地,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我钻进树林又往前跑了大约三十码,但是他跑到第一棵树跟前就停住了。只要距离二十英尺,他可能就分不清是我还是树干了。他双手持斧站立,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眼睛睁得很大。他可能知道我正在注视着他,因为他冷不防转过身,抡起长斧,使尽全身力气朝着他面前的一棵银桦砍了下去。那棵树相当大,但是被这一斧砍得上下一起摇晃。这就是他给我的回答。我被他的狂暴吓呆了,一时动弹不得。他往我站立的树林里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回屋里去了,长斧仍留在刚才劈下去的地方。

“我回到农场之后,头脑一下子开了窍。一个人竟然会如此狂暴地拒绝医疗、拒绝理性、拒绝科学,这在我看来似乎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此时我已经感觉到,如果他知道我追求快乐、追求音乐、追求理性、追求医学,他对这一切也都会嗤之以鼻的。长斧将会把一切旨在获取快乐的文明,把我们的科学,把我们的精神分析劈个粉碎。在他看来,除了与上帝的伟大会见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佛教徒所说的虚空。关心他的失明对他来说当然也是毫无意义的。他甘愿失明,因为唯有失明,将来有一天才能重见光明。

“几天以后,到了我该走的时候了。最后一个晚上,古斯塔夫跟我谈到很晚。我对独自去看亨里克的事只字不提。那天晚上无风,但是八月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古斯塔夫走了,我到农机房外去小便。月亮皎洁,但是极北地区的夏末,夜里还可以看到白天的影子,天空深得出奇。在夜里,你随时都会感到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开始。我听到从隔水的塞德瓦雷传来一声喊叫。开始我以为是某种鸟的叫声,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那只能是亨里克的叫声。我朝农场方向望去,看到古斯塔夫停住了脚步,站在屋外聆听。又传来一声叫喊,拖得很长,是有人在远处叫唤。我穿过草地朝古斯塔夫走去。他出事了吗?我问道。他摇头,目光仍然越过月灰色的水面,投向黑魆魆的塞德瓦雷。他在叫什么呢?古斯塔夫说,是‘你听见我了吗?我在这里。’接着又传来两声叫喊,中间有一点时间间隔,我已经能听懂这两句挪威话的意思了。亨里克是在向上帝呼唤。

“我曾对你讲过,在塞德瓦雷声音是如何传播的。他每次一叫喊,声音似乎能够无限远播,穿过森林,越过河面,直上云霄。最后回音逐渐消失。远处被惊吓的鸟传来一两声尖叫。后面的农场住宅也传来了声响。我抬头一看,上面的一个窗前有一个白色的人影,不知道是拉格纳还是她的女儿,我看不清楚。似乎我们全都处于某种魔力的控制之下。

“为了打破这种局面,我开始对古斯塔夫提出一些问题。他常常这样叫喊吗?他说不经常,一年三四次,一般是在月圆无风的夜晚。他喊过别的话吗?古斯塔夫回想了一下说有。‘我在等待’就是一句。另一句是‘我净化了’,还有一句‘我时刻准备着’。但是他最常用的还是我们听到的那两句。

“我转身面对古斯塔夫,问他我们可不可以再去看看亨里克在干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我们一起出发。大约走了十到十五分钟,我们到达岬角脚下,不时可以听到他的喊叫。我们到了圣石山,但叫声与我们仍有一段距离。古斯塔夫说:‘他在那一头。’我们经过小屋,走路时尽可能不发出声响,朝着岬角的另一端前进。最后我们穿过树林。

“钻出树林之后,眼前是一片河滩,三四十码长,尽是砂石。河床变得窄了一点,水流撞击在岬角上。尽管夜晚十分静谧,仍然可以听到河水流过浅石滩发出的低吟。亨里克站在岬角末端,水深大约一英尺。他面对东北,那边的河面比较开阔。月光倾泻在河面上,像铺上了一层灰色的绸缎。河的中央有低悬的薄雾。正当我们看得出神的时候,他又叫起来了。‘你听见我了吗?’叫声十分有力,似乎是叫给数英里外看不见的对岸什么人听的。停了好长时间,又是一声‘我在这里。’我把望远镜对准了他。他两腿叉开站立,手里握着棍子,那架势跟《圣经》里描绘的一样。四下里一片静寂。一个黑色的人影站立在微微发光的水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