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城堡 第一章(第4/11页)
然而没人能真正忘记,大家也都知道;也就是说,许许多多事件、细微的差别、看不见的衍生物,伴随着瑞先生的旅行出现,这无疑使瑞先生的旅行蒙上一层怪异的光环,查有实据却又不可思议。许多细小的事件、细微的差别和无法觉察的附属品,不再是不值一提。直到那一天,这些细小的事件像千条小溪汇流入湖泊,在一个一月份的下午真相大白:当瑞先生在他一次旅行后回来,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带回了茂米。他凝视着蓉的眼睛,简单地对她说(一只手放在那男孩的肩上,正当那男孩盯着蓉那张美得无与伦比的脸)
——他叫茂米,是我的儿子。
头顶上是一月份暗淡的天空,周围有一群仆人。出于本能,他们都低下了头。只有蓉没有,她看着那男孩富有光泽的皮肤,阳光晒过的、沙色的皮肤。那肤色是阳光晒出来的,只是阳光是几千年前的阳光。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那婊子是个黑人。
她仿佛看见了,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那个女人把瑞先生紧压在双腿间,没人知道她是出于职业要求还是个人喜好。然而,她很有可能是做皮肉生意的。她看着那男孩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牙齿。她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那么的清晰。于是她又产生了第二个念头:
——那婊子是个美人。
这两个念头一瞬间充斥在她的心里。那一瞬间,那个小天地的人们,在从整个一生的时间中剪辑出来的一刻里,都被这显而易见的风流事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在那一瞬间,这个小天地的人们陷入沉寂。然而很快,她的声音穿过其他人的迷茫,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好,茂米。我是蓉,我不是你母亲,永远都不会是。
然而,她说得很温柔,这一点所有在场的人都可以证实。她可以十分刻薄地说这句话,但她说得很温柔。要想像一下她是怎样温柔地说出这句话的:“你好,茂米。我是蓉,我不是你母亲,永远都不会是。”
那天夜里,暴风雨开始肆虐,雨下了整整一夜。就像蒂克特说的,“老天爷在撒尿。”他知道老天的那一套,他这么说是因为他在修道院里做过厨师。其他人都说他以前做厨师的地方是监狱,他反驳道:“笨蛋!那还不是一回事。”茂米在他的房间里,把被子拉过头顶,等着随时都可能响起的雷声。他那时八岁,他不清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但是有两样东西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蓉的脸庞,那是他见到的最美的脸庞;在餐厅里摆好餐具的桌子。三个烛台,烛光,像钻石一样闪耀的雕花细瓶颈,刺绣着神秘文字的餐巾,从白色汤盆中飘起的热气,盘子的金边,放在叶形银托盘里水灵灵的果子。所有这些和蓉的脸。这两样东西进入了他的视线,在一瞬间,他感受到一种绝对的无条件的幸福,这幸福也许将一直伴随着他。生活就是这样捉弄你,在你还没有领悟到的时候,就给你的心里留下一个形象、一种味道,或一种声音,你永远也摆脱不了。那就是幸福。你到后来才会发现,但是已经晚了。从那时开始,你已经被放逐了:你已经离开那个形象、那个味道和声音有几万里远了。
再过去两个房间,就是蓉待的地方。她鼻子贴在玻璃上站着,看着这场大雨。她站在那里,直到瑞先生从后边抱住了她的腰,温柔地,用双手把她转过来,他用一种异常严肃的眼神看着她,最后用他低沉而又神秘的声音说:
——蓉,如果你要我做什么,现在就说吧。
蓉开始解他脖子上的红围巾,然后脱下他的上装,一个一个地解开里面深色马甲的扣子,从下到上,动作很缓慢,直到最上面的一颗。他似乎在那一刻想抵挡这无法抵挡的诱惑,在他默默地陷落之前。瑞先生俯向蓉的面颊,几乎是乞求:
——听我说,蓉……看着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蓉一言不发,面部全然没有表情,泪水从她的脸上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那是一种十分优美的哭泣,十分优雅,只有少数人才能领略得到。那是一种只用眼睛的哭泣,那双眼睛像盛满了伤心的水杯,溢出的水不动声色地顺着杯沿流下来,先是一颗,接着是一串。蓉这样哭泣着,无休无止,一刻不停。当她的手在脱去瑞先生的衣服之后,她看见他光着身子在她下面,她亲吻他的全身时,也没有停止哭泣。她的悲伤像初春的冰一样,消融成一种无声无息的眼泪——没有比这更美的眼泪。当她的手握住瑞先生的器官,嘴唇缓缓地滑过那光滑无比的皮肤——没有比这更美的嘴唇——她在落泪,用一种无与伦比的方式,当她张开双腿的那一刻,似乎带着一丝愤怒和他交媾,她拥有了他的全部,她的双臂在床铺上支撑着,她从上面看着男人的脸,这个男人跑到世界的另一边去干一个黑娼妇,他那样忘情地干她,让她怀了孩子。她没有停止哭泣(一言不发,无声无息地哭泣),她看见他在她身子下面,他紧闭双眼,已经不要看什么了,一味地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