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城堡 第一章(第6/11页)
——佩特!
佩特是个小男孩。尽管他身上穿着一件大人的茄克,他还是个小孩。他正仰卧在地上,眼睛向着天空,但没看天,因为他闭着眼睛。他一只手捂住右耳,左耳对准管子,伸进里面,尽量向里。他恨不得把整个头都伸到管子里去,但是,即使是一个小男孩的头,也伸不到一个口径只有杯口大小的管子里。怎么着也没办法做到。
——佩特!
小男孩睁开眼睛。看天空,然后是派克斯的脸。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起身吧,佩特,完事了。
佩特站起来,派克斯颓然倒地。他看着男孩的脸。
——怎么?
佩特搓了搓一只耳朵,又搓了搓另一只耳朵,四处张望,似乎在向最远处眺望。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派克斯的灰眼睛里。
——你好,派克斯。
——你好。
这时候,如果不是心还在狂跳不已,或许这一刻派克斯会吼起来。但他只是简单地嘟囔:
——拜托了,佩特,别说傻话。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佩特穿了一件大茄克,黑色的,只剩下最上面的一个扣子了。他不停地用手指摆弄那颗扣子,扣上了又解开,好像要永无休止地摆弄下去。
——说话呀,佩特。告诉我,你到底在管子里听到了什么。
沉默。
——大卫和歌利亚吗?
——不是,佩特。
——是红海和法老的故事吗?
——不是。
——可能是卡依诺和阿贝勒……是的,是卡依诺当阿贝勒哥哥的时候……
——佩特,你不能瞎猜,没有什么可猜的。你只要说出你听到的。如果你什么也没听到,你就说什么也没听到。
沉默。
——我什么也没听到。
——什么也没有?
——几乎没有。
——几乎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派克斯好像忽然间变得唯唯诺诺:他跃起身,手臂像风车轮子一样张开;他踉踉跄跄地踩在地上,唇齿不清、气急败坏,像唱赞美诗一样,说了一长串话。
——不可能,怎么搞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这样凭空消失。一定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不能一升一升地向一个管子里倾注语言,然后就这样看着它在眼皮底下消失……是谁把那些声音给吞了?……一定出了什么差错,这一点可以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很显然……我们有些方面错了……可能我们要用一个小一点的管子……或者我们得把管子斜放着……或者要有个坡度……否则,声音很显然会停在半路,刚好是在管子的中间……声波的冲劲完了,就停下来了……在空气中荡一阵子,搅浑了,然后落在管子的底部,锡就会把声音吸收了……一定是这样的道理……想一想,相反也一定行得通……一定……如果我对着一个朝上的管子说话,那些话语升到一定的高度就会下来,这样我就能听到……佩特,这是一个创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事实上人们可以两次听到自己的声音,能听到相同的声音……一个人可以拿着一个管子,朝上,我们就当是百分之十的坡度吧,然后对着管子唱歌……唱一句不太长的歌词,当然要依照管子的长度……唱了之后再去听,……声音上升,上升后停下返回来,他就可以听见自己的歌声了,你听懂了吗?他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真是奇妙……可以听见自己……对世界上所有的音乐学派来说,这将是一场革命……你能想像得到吗?……“派克斯自听器,产生一个歌唱家的必备之物”,告诉你一定会成为抢手货……如果可以做出各种尺寸,研究一下最好的坡度,用各种金属材料实验,谁知道,或许得用金子做,还要试一试,这是个秘密,实验再实验,如果不坚持试验再试验,什么都做不成……
——可能是管子上有个洞,声音都从那里跑了。
派克斯停了下来。看看管子,再看看佩特。
——管子上有个洞?
——可能吧。
尽管夕阳妙不可言,但也有比这阳光更美好的事情,确切地说,是流水不可思议的嬉戏,风儿的戏谑,天空的奇异变化,轻柔云彩的相互交融,数十次意外情况,一系列荒谬的事件,在那种阳光里,在独特的夕阳中,出人意外地飘起雨来。太阳还在,傍晚的太阳雨。这是一种极端的美。尽管被痛苦和无穷无尽的焦虑折磨,但没有人,在面对这样荒谬的事情时,会按捺住自己想笑的冲动。可能他没有笑,真的没有,但是如果这世界更加宽容些,像一声叹息,或许他能笑得出来。可世界却像一场巨大无比、无处不在的闹剧,完整且无法抵御,真是难以置信。甚至于水,洒在你头上的水,地平线上下沉的阳光把散开的小水珠穿成串儿,看起来不像水。尝一尝那水似乎是甜的,人们一定不会觉得奇怪。也就是说,那不是一般的水。整个都不合乎任何狗屎逻辑,一种离经叛道。一种激动。反正,在所有一切最终都是为了证实那些可笑习俗的东西之中,当然也有纯洁、清晰的形象。在这里,在这种无以复加的夕阳里,出乎意料地下雨了。至少有这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