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5页)
得了那赛马场忧郁,
我整天都在哀叹。
得了那赛马场忧郁,
我所有的钱全泡汤。
他离开咖啡馆,回到了伊甸园酒店,但心中仍然在继续吟唱着:
但赛马道泥泞不堪,我也许不想这样,
我将永远无钱为我的宝贝买鞋。
他爬上了西斯蒂纳街,歌声仍然继续着:
我得了那赛马场忧郁,
我整天都在哀叹……
在旅馆大厅有一个年轻人在等待着他,他是游荡在平丘山一带修剪成优雅发式的年轻人之一。他自我介绍说是路西安娜的弟弟,说她必须支付那晚她要穿的礼服的费用给裁缝。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卡梅伦,并附上一张路西安娜的亲笔字条和一张十万里拉的账单。“如果你不付钱,她不会来。”年轻人说。“让她给我打电话。”卡梅伦说。他走进电梯上楼。当他走进房间时,电话铃响了起来。那是她自己。他可以想象她正将电话线绕在手指上玩。“你支付那账单上的钱,要不我不会来。把钱给他。”有一阵子,他想把电话挂断,结束这场情事,但是罗马大街上交通的喧嚣使他想起他现在离家是多么遥远,使他想起他没有家,没有朋友,在他和他工作的地方之间横隔着大海。他走得太远了,他走得太远了。行为和时间是直线的,连续的。人就是带着痛彻心扉的懊悔活过他的一生的。没有任何理性、正义或者美德的力量能使他神志清醒。
门上有一阵轻轻的敲打声,她眼神温柔的代理人走进了房间。卡梅伦让他等一会儿,但窗外的嘈杂声像魔咒一样征服了他,给他带来世界末日的感觉。和她鬼混一小时,他将又会成为原来那个思想高尚、心胸开阔的人。然而,要达到这样的境界,他必须首先被欺诈、被侮辱、被哄骗。她已经将他逼到无助的地步。“好吧。”他说。他们在炎热之中来到圣斯皮利托银行。在那儿,他将一张三十万里拉的票据兑现了,将钱给了那男孩。他以他唯一可做的表述自己内心的事,一脸轻蔑地当着那个青年的面愤然走出了银行。
这一天过得痛苦极了。他在七点钟洗了个淋浴,到威内托大街喝了一杯堪培利开胃酒。她总是要迟到的,他认识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姗姗来迟的。她抵达奎恩特莱拉饭店恐怕要九点钟了。也许偶然那么一次,她会图个安全。她也许会想,他的耐心不会是没有尽头的,他也会有他自己的脾气的。他有吗?如果她要他跪下来,像一条狗一样吠叫,他敢拒绝吗?他在咖啡馆一直待到八点钟,然后缓步走下山来。他的心情沉甸甸的—充满性欲的冲动,同时又非常忧郁—一想到路西安娜,他的思想会表现得如此污秽,这使他感觉痛苦。他穿越过人民广场。不知什么地方,一座教堂的钟在叮当鸣叫着。罗马杂乱的铁钟声总是让他突然惊吓一下。这些铁钟跟它们同时代的喷泉一样,在对抗交通噪声方面,打了一场败仗。从山岗那儿传来一阵隆隆雷声。这霹雳声仿佛来自他令人激动的青春年代,他曾经是一个多么强壮、多么优秀的青年。不一会儿,罗马的空气中便充斥了那灰蒙蒙的稠密的雨了。雨仿佛带着一种奸刁的势头瓢泼倾泻下来。
他被困在广场中间的喷泉边。当交通终于停下来时,他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了,仿佛是从喷泉里爬出来的一样。他奔跑着穿过广场来到一座教堂的门廊里躲雨。门廊里挤满了躲雨的罗马人,他不得不在人群中挤出一个位置来。人们互相推搡着,压根没有任何礼貌或者羞怯可言。然而,他还是尽可能保持他高贵的仪态。当阵雨停了—它的停下与它的到来一样突然—他走回到广场,瞧了一眼他的衣服。衬衣紧贴在身体的肉上,领带已歪扭得不成样子,裤线也已荡然无存。当他从肩膀上取下甩在那儿的夹克衫,他发现口袋里的钱包被人偷了。
这是一个打击。这让他骤然停止了脚步。他感到无限愤懑。那是一种失去视力或者要害器官—比方说,六英寸肠子、膀胱或者后牙—所感到的巨大悲伤,是一种忧郁,一种手术后使人感觉孱弱的震撼。他的钱包是可以重新置换的,他有许多来钱的渠道,但是,在一刹那间,他所感到的失落是如此令人痛心、是如此不可排解,他有一种内疚感。并不是他的心不在焉,不是他的醉态,也不是他的任何其他缺陷帮助小偷得了手,但是,他还是感觉被欺骗了,感觉自己愚蠢到极点了。他是一个老迈的傻瓜,到了连自己的财物都会开始放错地方、会丢失机票和金钱、会成为别人负担的衰老岁月。不知什么地方,钟声在敲打半点,那粗糙的铁钟声使他想起路西安娜,想起她做爱时跃动的动作所显示的粗俗和健康。对她的思恋代替了他的失落感,尽管衣服依然是湿漉漉的,他挺起了胸膛。哦,风风雨雨,在怀中拥着那百依百顺的爱!他踩上了一大堆狗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