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遇敌(第3/4页)

一切都正如她计划的那样进行。夏天她去上学时,将军和其他亲戚住在一起,他们把他和童子军约翰·韦斯利带到了毕业典礼上。一位记者赶到酒店,替他们拍了张照片,萨利·波克和约翰·韦斯利分别站在将军两边。曾经和美人们拍过照片的将军并不看重这次拍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将要参加的是什么活动,但记得他要穿制服和佩剑。

毕业典礼的当天早晨,萨利·波克要排在初等教育学士的队伍中,无法亲自把将军送上台——但是十岁的金发男孩约翰·韦斯利带着执行者的神情,确保每件事都万无一失。萨利穿着学士袍来到宾馆,为老人穿戴好制服。老人就和一只干瘪的蜘蛛一样脆弱。“你不激动吗,爷爷?”她问,“我都快激动死了。”

“把剑搁在我的大腿上,该死的,”老头说,“搁在这儿才会发光。”

萨利把剑放下,退后打量着他,“你看起来真威风。”她说。

“该死的。”老头用单调坚定的声音慢慢说,像是跟着心跳的节奏,“该死的通通下地狱。”

“行了,行了。”萨利说着,开心地回到队伍里。

毕业生们都排在科学大楼后面,萨利找到自己的位置时队伍正好开始行进。她前一晚睡得不好,睡着了还梦见毕业典礼,在睡梦中喃喃自语,“看到他了,看到他了吧?”但是每次正要回头去看他时,却惊醒了。毕业生必须穿着黑色羊毛袍子在烈日底下走三个街区,她麻木地拖着沉重的步子,心想,要是有人觉得这支教师队伍很壮观的话,那他们就等着瞧吧,到时候老将军穿着彰显荣耀的灰色制服,干净年轻的童子军沉着地推着轮椅送他穿过讲台,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想象着约翰·韦斯利已经把老头推到后台整装待发了。

黑色的队伍蜿蜒了两个街区,来到通往礼堂的主路。访客们站在草地上,辨认着自己家的毕业生。男人把帽子往后推一推,擦拭额头,女人稍稍提起肩上的衣服,免得粘住后背。毕业生们穿着厚重的袍子,仿佛最后几滴无知的汗水正从身体里流出去。阳光照耀在汽车挡泥板上,又从大楼的柱子上反射回来,把视线从一个光点拉到另一个。萨利·波克的视线被牵向了礼堂旁边一台巨大的红色可口可乐售卖机。她看见将军在那儿,没有戴帽子,在大太阳底下怒气冲冲地坐在椅子里,而约翰·韦斯利的髋骨和脸颊贴在红色的机器上,上衣从裤子里松出一截,正在喝一瓶可口可乐。她冲出队伍,朝他们飞奔过去,一把抢过瓶子。她晃着男孩,把他的衣服塞进裤子,替老头戴上帽子。“现在就推他进去!”她用一根僵硬的手指指着侧门。

将军感到头顶像是有个小孔正在开裂。男孩推着他飞快地穿过步道,爬上斜坡以后推进大楼。在讲台的入口处颠了一下,来到指定的位置。将军看着眼前的脑袋,所有的脑袋都好像浮在一起,眼睛从一张脸移到另一张。几个穿着黑袍子的人过来和他握手。每条走廊里都飘浮一条黑色的队伍,在庄严的音乐中,在他跟前汇成了池塘。音乐似乎透过小孔钻进他的脑袋,一刹那间,他觉得队伍也要钻进来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队伍,但是感觉有些熟悉。他一定会感觉熟悉,因为队伍是冲他来的,但是他不喜欢黑色的队伍。他恼怒地想,任何来见他的队伍都应该是满载着美人的花车,就像首映礼前的花车一样。肯定和历史有关系,向来如此。他不需要历史。过去发生的事情对活着的人没有意义,他还活着。

当所有的队伍都汇入黑色的池塘,一个黑色的身影开始在前面发表演讲。这个身影正在讲和历史有关的事情,将军打定主意不去听,但是词语还是不断通过小孔渗进他的脑袋。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轮椅被粗暴地往前推,童子军深深鞠了个躬。他们叫了他的名字,胖乎乎的小家伙鞠了个躬。该死的,老头想说,别挡道,我能站起来!——但是他还没能站起来鞠躬就被猛地拉回去了。他以为吵闹声是因他而起的。如果已经完事了,他一个字都不打算听。要不是因为脑袋上的孔,他一个字都听不见。他想要伸手把孔堵上,但是孔比他的手指大了一点,而且摸起来好像更深了。

另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替代了第一个,正在发言,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又被提起一次,但他们没有谈论他,他们还在谈论历史。“如果我们忘记了过去,”发言人说,“我们就想不起未来,我们便不会拥有未来。”将军渐渐听到了里面的一些词语。他已经忘记了历史,也不打算再想起来。他忘记了妻子的名字和脸,忘记了孩子们的名字和脸,甚至忘记了他是否有过妻子和孩子,他忘记了地名,忘记了那些地方,忘记了在那里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