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失所的人(第3/8页)

“说了什么?”年轻人问。

“现在住的地方不好找,不管是白人还是黑人,但是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扬声说。

“你什么都听得出。”老头说着向前倾了倾身子像是要离开,却又没有挪步。

“我听到她说,‘那群懒惰的黑鬼这回要知道敬畏上主了!’”肖特利太太响亮地说。

老头起身离开。“她一天到晚说这个。”他说,“哈哈,真的。”

“你最好去谷仓里帮帮肖特利先生,”她对另一个黑人说,“你以为她付工钱给你是干吗的?”

“是肖特利先生打发我出来的,”黑人咕哝着,“是他叫我去干别的。”

“那你最好马上就去干。”肖特利太太站在原地直到他离开,然后又站了一会儿,思忖着,无神的目光落在孔雀的尾巴前方。孔雀跳在树上,尾巴垂落在她跟前,上面满是长着眼睛的耀眼行星,每只眼睛都镶嵌着绿边,一会儿金色一会儿橘色的阳光在上面闪烁。她原本或许会看到一幅宇宙图景,但是她心不在焉,也没有注意到天空中的斑点打破了树木沉闷的绿色。她的心里有一幅图景。她看到成千上万的黑人正朝这片新大陆涌来,而她自己则像一个巨大的天使,伸出像房子一样宽阔的翅膀,告诉黑人,他们得另觅他处。她转向谷仓的方向,沉思着,露出傲慢满足的表情。

她斜斜走向谷仓,在别人看到她之前便能往里望一眼。强西·肖特利先生正蹲在门口一头黑白花大奶牛脚边,调整最后一台挤奶机。他的下唇中间衔着一根半寸长的香烟。肖特利太太仔细地观察了一小会儿。“她要是看到或者听说你在谷仓里抽烟,会大发雷霆的。”她说。

肖特利先生抬起一张刻满皱纹的脸,他脸颊凹陷,生着水泡的嘴角两边有两道长长的法令纹。“你会告诉她吗?”他问。

“她自己长着鼻子。”肖特利太太说。

肖特利先生看似随意地使出自己的绝招,他用舌尖卷起烟头,吞进嘴里,然后紧闭着嘴唇站起来,走出谷仓,赞许地好好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老婆,把灭了的烟屁股啐进草丛里。

“呃,强西。”她说,“呃,呃。”她用脚尖挖了个小洞,把烟屁股埋了起来。肖特利先生的这种把戏实际上是在示爱。他追她的时候,既没有弹吉他,也没有送给她任何漂亮玩意儿,而是坐在她家门廊台阶上,一言不发,模仿瘫痪的人,撑起身体吞云吐雾。等香烟烧到合适的长度,他便满怀爱意地注视着她,张开嘴,把烟屁股含进去,然后坐在那儿,假装吞了下去。他每次这么干,她就爱得发狂,恨不得把他的帽子拉下来遮住眼睛,抱着他死在一起。

“哦。”她跟在他身后走进谷仓,“格波胡克家的人来了,她想让你见见他们,她问,‘肖特利先生呢?’我说,‘他没空……’”

“肯定是叫我帮他们拎行李。”肖特利先生蹲回奶牛旁边。

“你觉得那男人连英文都听不懂,能开拖拉机吗?”她问,“我觉得她在他们身上花这些钱根本不值得。那个男孩会说英文,但是他看起来太秀气了。能干活的不能说英文,能说英文的不能干活。她还不如多雇几个黑人呢。”

“要是我的话就雇黑人。”肖特利先生说。

“她说外面还有成百上千那样的难民,她想要多少,神父就能帮她弄来多少。”

“她最好别和那个神父纠缠不清。”肖特利先生说。

“神父看上去不聪明,”肖特利太太说,“——有点蠢。”

“我才不需要罗马教皇教我怎么挤奶。”肖特利先生说。

“他们不是意大利人,是波兰人,”她说,“波兰尸体成堆。你还记得那些尸体吗?”

“我猜他们最多待三个星期。”肖特利先生说。

三个星期后,麦克英特尔太太和肖特利太太一起开车去甘蔗地,看古扎克先生操作青贮切割机,这台新机器是麦克英特尔太太刚买的,因为她说,第一次有人可以操作了。古扎克先生会操作拖拉机、旋转干草捆扎机、青贮切割机、收割机、碾磨机,她有的机器,他都会用。他是个能干的技工、木匠、泥瓦匠。节俭,有干劲。麦克英特尔太太说单单是维修费用,他一个月就能替她节省二十块。她说雇佣他是她这辈子干过最漂亮的事。他会用挤奶机,而且特别爱干净,从来不抽烟。

她把车停在甘蔗地边上,她们下了车。年轻的黑人萨尔克正把大车往青贮切割机上套,而古扎克先生正把青贮切割机接上拖拉机。他先干完手上的活,把碍事的黑人男孩推开,自己把大车套上了切割机,怒气冲冲地打手势要锤子和螺丝起子。他的手脚太利落,别人帮不上忙。黑人让他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