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乡下人(第3/8页)

女孩拿的是哲学博士学位,这让霍普威尔太太陷入彻底的茫然。你可以说“我女儿是护士”或“我女儿是老师”,甚至“我女儿是化学工程师”,你不能说“我女儿是哲学家”。哲学家已经和希腊罗马人一起绝种了。乔伊整天都垂头坐在椅子里看书。有时候她出去散散步,但是不喜欢狗啊猫啊鸟啊花朵啊大自然啊,也不喜欢年轻的小伙子。她看着不错的年轻人,就像是能嗅到他们的愚蠢。

有一天霍普威尔太太随手翻开一本女孩刚刚放下的书,读道:“从一方面来说,科学必须重申其理性和严肃性,并且宣布它只和事物的本质有关。虚无——科学除了恐惧和幻觉外还能是什么?如果科学是对的,那么有一件事便确凿无疑:科学无意探究虚无。毕竟这才是讨论虚无的严谨的科学态度,我们对虚无不感兴趣,才得以了解科学。”这些句子用蓝色的钢笔画了线,在霍普威尔太太看来,都是胡扯的恶魔的符咒。她飞快地合上书走出房间,像是打了个寒战。

这天早晨女孩进屋时,弗里曼太太正在聊卡拉梅。“她晚饭以后吐了四次,”她说,“晚上三点以后还起了两次夜。昨天她除了在五斗橱的抽屉里乱翻,什么都没干。整天就这样。她就站着,看看能找点什么。”

“她得吃东西。”霍普威尔太太低声说,喝了口咖啡,一边看着乔伊在炉子边的背影。她思忖着这个孩子对《圣经》推销员说了什么。她无法想象他俩间的对话。

那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没戴帽子,昨天上门来推销《圣经》。他提着一只黑色的大箱子出现在门口,箱子太重了,把他一边的身子直往下坠,他不得不靠在门上。他眼看就要崩溃了,却用欢欣的口吻说:“早上好啊,松树太太!”说着把箱子放在脚垫上。尽管他穿着一身明蓝色的西装,黄色的袜子也没有拉拉直,却长得不难看。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绺黏糊糊的棕色头发耷拉在额头上。

“我是霍普威尔太太。”她说。

“哦!”他假装一脸疑惑,眼睛却闪着光,“我看见信箱上写着‘松树’,还以为您是松树太太!”说完爆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他拎起箱子,借着喘口气的工夫,跌进她的门廊。仿佛箱子先进来,再把他拽进来似的。“霍普威尔太太!”他握住她的手说,“我希望您过得不错!”他再次大笑,但旋即又换上严肃的神态。他顿了顿,热忱地看着她说:“女士,我是来和您谈正经事的。”

“那好吧,请进。”她低声说,不情不愿,因为午饭快做好了。他来到客厅,贴着靠背椅的边坐下,把箱子放在双脚之间,四处打量了一下,像是要借此来衡量她。她的银器在两只餐柜上闪闪发光;她估计他从没踏进过这么高雅的房间。

“霍普威尔太太,”他用几乎亲热的语气唤她的名字,“我知道你们都信任基督教服务处。”

“没错。”她嘀咕着。

“我知道,”他顿了顿,歪着脑袋,看起来很机智的模样,“您是个善良的女人。朋友们告诉我的。”

霍普威尔太太不喜欢被愚弄。“你是卖什么的?”她问。

“《圣经》。”年轻人飞快地把四周打量了一圈,又补充说,“我发现您的客厅里没有家庭版《圣经》,您缺的就是这个!”

霍普威尔太太不能说:“我女儿是个无神论者,不让我把《圣经》放在客厅里。”她稍有些不自然地说:“我把圣经放在床头。”这不是真的,它被扔在了阁楼上。

“太太,”他说,“上帝的旨意应该放在客厅里。”

“唔,我觉得这是个人喜好的问题,”她说,“我觉得……”

“太太,”他说,“对于基督徒来说,上帝的旨意除了放在他的心里之外,还应该放在家里的每个房间。我知道您是基督徒,你脸上的每道纹路里都写着呢。”

她站起来说:“哦,年轻人,我不想买《圣经》,而且我闻到我的午饭烧焦了。”

他没有起身。他低头看着自己绞起来的双手,轻声说:“太太,我跟您实话实说吧——现在不太有人买《圣经》了,另外我知道自己头脑简单。我说话直来直去。我只是一个乡下男孩。”他注视着她并不友善的脸,“像您这样的人不喜欢和我这样的乡下男孩打交道。”

“哎呀!”她嚷嚷起来,“善良的乡下人才是世上的盐呢!另外,我们都有不同的处事方法,这样世界才能运转。这就是生活!”

“您说得太对了。”他说。

“哎呀,我认为世界上善良的乡下人还不够多!”她振奋地说,“我觉得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的脸上露出神采。“我还没自我介绍呢,”他说,“我叫曼雷·波恩特,从维罗霍比边上的乡下来,那地方连个名字都没有,就在维罗霍比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