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小说(第7/25页)

在这事发生的晚上,红头发的男人正在家里。他听到大提琴手的吵闹,看着她以及那对年轻夫妇看了很长时间。他穿着睡衣,和往常一样悠闲地坐在临窗的椅子上,什么也不做(他下班回家之后就鲜有再出门的时候了)。他的脸上带着安详而和善的表情,在我看来,他是打算去终止房间之间的紧张气氛的——虽然他只是看着,甚至都没从他的椅子上起来。这便使得我一刻不停地去听那你来我往的尖叫声,于是,那天晚上我感觉很累,无来由地有些神经过敏。我把正在读的马克思的书放到桌上,只顾看着这个男人,想象关于他的事情。

我估计大提琴手大概是五月一号搬进来的,因为整个冬天我都不记得听到过她在练习。近黄昏时,阳光泻进她的屋子里,将她的收藏映射在墙壁上,看上去仿佛照片一般。她常常出门,有时会有一个固定的男人来看她。在一天稍晚些的时候,她会面朝庭廊坐着,跟她的大提琴一道。她的膝盖分得很开,以便夹住乐器;她的裙子拉至大腿,以免扯住裙摆的接缝。她的音乐质朴无华,奏得慵懒。演奏时,她的脸上流露出腼腆害羞的神情,好像陷入了某种昏迷。她几乎总是在窗口上晾着长袜(我看那些袜子看得太清楚了,有时想要去提醒她,只洗长袜上脚的部分,可以省衣又省力),有些早晨,窗帘吊绳处会系上一个小小的装饰物。

我认为,住我对面的男人能够理解大提琴手,其他每一位庭廊住户也肯定一样。我有种感觉,没什么能令他感到吃惊的,他了解的比大多数人都要多些。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他眼袋神秘的下垂。我不清楚他怎么会了解得那么多,我只知道,看着他想着他很好。晚上,他会带着一只纸袋进来,小心地将他的食物拿出来,然后吃掉。再晚点的时候,他会穿上他的睡衣,然后在房间里做些运动,在那之后,他就只是坐着,什么也不做,直到将近午夜时分。他是一个做事细致的管家,他的窗台从不凌乱。他每天早晨照料他的植物,阳光照在他那苍白得很健康的脸上。他经常用一只看上去像是个吹耳球的橡皮水袋小心地给植物浇水。我完全猜不透,他白天的工作究竟会是什么。

大约五月底时,庭廊中又有了另一个变化。那个妻子怀孕的年轻男人,开始不去照常上班了。可以从他们脸上看出来,他是丢掉了工作。早上,他会在家里待得比平时晚,从他们仍放在窗台上的夸脱瓶里倒出她的牛奶来,在牛奶有机会变酸之前,看着她全部喝完。有时在晚上,当其他人都睡着时,你可以听见他低声嘟囔着说话。在深夜的寂静当中,他会说“给我听着”,声音大得足以吵醒我们所有的人,而后他的声调便会降低,开始对他的妻子滔滔不绝地急促说话。妻子几乎是一言不发,她的脸看上去变得更小了,有时,她会几个小时地坐在床上,小嘴半开半闭,像个正在做梦的孩子。

学期结束了,但我仍待在这个城市里,因为我还干着这份每天五小时的兼职,并且打算去参加暑期班。不去上课,我看到的人甚至比原来还要少,与家也更显亲近。我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这些事的深意:那个年轻男人开始带着一品脱而非一夸脱的牛奶回家;最终有一天,他带回家的瓶子只有半个品脱[11]的容量了。

看别人挨饿时的感受很难讲得明白。要知道,他们的房间和我的不过相隔几码而已,我没办法不去想他们的事情。开始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这里可不是东面很远地方的那栋廉租公寓——我会这样告诉自己。我们住的可是一处特别好的、特别正常的城区——位于西八十街区。没错,我们的庭廊是小,我们的房间只够放下一张床、一个衣橱和一张桌子,并且,我们也确实和那里的租户们境遇相似。可是,从街面上看,我们这里的楼房还是不错的:两个入口处都有一个小门廊,地上铺着的东西像是大理石地板,一部电梯免却了我们攀爬六层、八层或者十层楼梯之苦。从街面上看去,这些楼房几乎可以彰显富裕了,里面又怎么可能会有人忍饥挨饿呢?尽管他们的奶品量削减到了过去的四分之一,而且我没看过他吃东西(每晚用餐时间,他都将外出弄来的三明治给她),但这些都并不是他们确乎处于饥荒当中的标志嘛!尽管她就只是那样成天坐着,除了我们这些邻居中有人存放了水果的窗台之外,她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任何兴趣,但我想那是她很快就要生宝宝了,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然。尽管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地冲着她吼叫,听起来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但那正是他内在丑恶的表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