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你怎么能这样,威尔?”
“是的,你怎么能这样?”莫德眼中含泪,以颤抖的女低音重复着。
他没有回答,一声不吭。也就是说,在这两位殉道者面前——一位是殉道于不幸婚姻的母亲,一位是殉道于仁孝的女儿——任何话语,即使是说出来,也不可能得到理解。
除非他用听起来很淫秽的客观生理事实来说明,而这种坦率是最难以被接受的。他该怎么做?他能够做到,因为一些实际的原因迫使他这么做,因为……好吧,因为芭布丝有一些莫莉不具备的身体上的特质。芭布丝有时的举动是莫莉无法想象的。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但是突然间那个奇怪的声音又重复起它的老调。
“注意。注意。”
注意莫莉,注意莫德,还有他的妈妈,注意芭布丝。突然另外一段记忆从模糊混乱的迷雾中浮现出来。芭布丝粉红色的小屋接待过另一位客人。小屋的主人在另外这位客人的爱抚下狂喜地发抖。这在他心中的罪恶感之上又增加了一种心灵的痛苦,使他喉咙一紧。
“注意。”
这个声音又离得近了一些,是从右边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传来的。他把头扭过去,试图直立上身看得更清楚些,但是支撑他身体重量的那条胳膊开始颤抖,失去控制,他又重新摔倒在枯叶中。他太累了,不想继续回想下去了,只是躺在那里,透过半闭的眼睑,盯着四周这难以理解的世界。他在哪里,是如何到达这里的,他全然不知,但现在这也并不重要了。此刻,什么也不重要了,除了疼痛和使他无法移动的虚弱。
这棵树,比如说,他此刻(不知为何)躺在这棵树下,这段灰色的树干,高处枝杈纵横,树枝由于日照而斑点驳驳,这理应是一棵山毛榉树。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威尔为自己的逻辑如此清晰而感到骄傲——如果是那样,树叶却不应该是如此鲜明的绿色。为什么一棵山毛榉树的根会像这样弯弯曲曲地突起于地面之上?还有这荒谬的树根,是这棵冒牌的山毛榉树借以支撑自身的基础——这些特征如何能够统一在一起的呢?威尔突然想起了他最讨厌的一行诗:“是谁,你问,在那些糟糕的日子里支撑了我的思维?”答案是:凝固的细胞外质,达利早期的画作。这显然排除了英格兰东南部的奇尔特斯(该地区西部有茂密的山毛榉树林)。在金色黄油般的阳光下,大量的蝴蝶飞到这里。它们为何如此之大,有着不可思议的蔚蓝色或天鹅绒般的黑色,长着硕大的眼睛和斑斓的翅膀?只见栗色中闪耀着紫色,银色粉饰着祖母绿色、黄玉石色、蓝宝石色。
“注意。”
“谁在那儿?”威尔·法纳比本想高声断喝,但发出的却是细小颤抖的低哑声音。
接下来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似乎让人感到十分阴森恐怖的沉默。从那棵山毛榉树两节树根的空洞处,一只巨大的蜈蚣爬出来,闯进了他的视野,一会儿又匆忙地倒腾着它一排排深红色的足消失在另一个青苔覆盖的树干外皮的裂缝中。
“谁在那里?”他又哑着声音问道。
从他左侧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一只体形巨大的黑鸟突然从里面飞了出来,体形和寒鸦差不多,很像托儿所座钟里面的布谷鸟。很显然,这并非是只寒鸦。
它挥动着一对白色的翅膀,冲过了间隔地带,落在了一棵枯死小树最矮的一截树枝上,离威尔躺着的地方不过六米远。它的喙,他注意到,是橘黄色的,并且它的两只眼睛下面有一块光秃的黄色斑点,两侧是淡黄色的肉垂。头顶后部也覆盖着如假发一般的厚重肉垂。这只鸟儿歪着脑袋先用右眼看了看他,而后又歪着脑袋用左眼看了看他。之后,鸟又张开橘黄色的喙,吹出了十个或是十二个五声音阶的音符,就如人的打嗝声一般。然后,它以反复的音调重复着“哆,哆,嗦,哆”“此时此地,孩子们;此时此地,孩子们” 。
这几个词成为一个触发点,突然他什么都想起来了——这里是帕拉禁岛!从未有记者来过这里,现在一定是他在壬当罗布海港外起帆的第二天清晨。昨天下午他干了件傻事,独自出海。他都想起来了——那时,风吹起白色的帆,就像是一片巨大的玉兰花瓣,水浪在船头嘶鸣作响。每当浪头袭来,水珠如一颗颗钻石飞溅,留在身后的是一道道碧玉般的波纹。向东海峡的另一端,在帕拉火山的上空,多么美丽的云朵,多么壮丽非凡的白色雕塑杰作!他坐在船舵边,竟哼唱起了歌谣,他猛然发现自己难以置信地处于无法言表的愉悦当中。
“三个,三个争吵的女神。”他迎着风高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