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相聚
人们说秋天是他们最喜欢的季节,我想大概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日子。清晨的薄雾渐渐消散,空气变得冷冽清新;堆积的落叶被微风轻卷到角落里;绿意悄悄褪去,黄褐的底色缓缓爬上枝头,传递着萧瑟,也传递着怡人的气息。有人说,在大城市里是感觉不到季节变换的。千篇一律的灰色建筑,以及汽车尾气造成的微气候,使得一年中四季变化并不明显,唯有室内与室外、湿润与干燥之别。
不过,在我家的楼顶上,却是四季分明的,不仅仅因为一望无垠的天空,还因为莉莉种下的西红柿,数周来饱满的红色果实已接连成熟,悬挂的草莓同样长势喜人,让我得以陆续收获一些甜蜜的犒赏。花蕾静悄悄地绽放又凋零;树叶飘零,夏日的清新翠绿已逐渐让位于细瘦的枝干;站在楼顶,秋风渐起,我已能嗅到微微的寒意。一架飞机划破天际,只留下一道孤独的白色尾迹。路灯依然亮着,仿佛停留在昨夜的时光。
母亲穿着宽松的长裤也来到了楼顶,在一群宾客中左顾右盼,一边擦拭爬防火楼梯时弄在裤子上的水珠。“这片地方还真是不赖呢,露易莎。这里都能装下一百个人了。”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包,包里装有几瓶香槟。“你能再次鼓起勇气爬到这上面来,真是太勇敢了。”
“我还是没法相信,你居然就那么掉下去了。”特丽娜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她正往每个杯子里倒酒。“也就你了吧,能从这么宽敞的地方掉下去。”
“嗯,她当时醉得厉害,亲爱的,还记得吧?”母亲又朝防火楼梯走去,“这些香槟是从哪儿来的啊,露易莎?看起来很贵呢。”
“老板给我的。”
几天前的晚上,我跟理查德一起盘点结算,一边闲聊着(我们现在经常聊天,特别是他的孩子出生以后。我了解帕西瓦尔夫人很多事情,她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有点介意呢)。我谈起了自己的计划,理查德没说什么便消失了。我等了一会儿,心想理查德真是个讨厌鬼,结果几分钟后,他从地窖里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装有六瓶香槟的板条箱。“拿着,给你打四折,今天最后一笔生意了,”他把板条箱递给我,又耸耸肩,“嗯,拿去吧,不用给钱了。这是你应得的。”
我结结巴巴地表示感谢。他嘟囔着说这批香槟年份不算太好,味道不算上乘。只是他的脸都红到耳根子了。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毕竟我大难不死。”我递给特丽娜一托盘的杯子。
“哦,我早就过了那个‘真希望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年纪了。大概两年前过去的吧。”
母亲拿着一沓餐巾纸走了过来。她夸张地小声说道:“嗯,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那可是特雷纳一家啊,对吧?他们从不用餐巾纸的,他们都用亚麻绣花餐巾。”
“妈妈,他们此刻已经来到了伦敦东区某栋楼的楼顶,况且这栋楼的前身还是一栋写字楼。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期待什么金牌服务的。”
“哦,”特丽娜说,“我把托马斯的备用羽绒被和枕头带来了,我觉得我们每次过来都应该带点东西。明天我约好了去参加课外活动小组。”
“特丽娜,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照顾托马斯,需要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就好。”
我们继续忙活,摆着酒杯和简易餐盘。母亲又跑去楼下拿那些“格调不高”的餐巾纸了。我压低了声音,不让她听见。“娜娜?爸爸真的不来了吗?”
特丽娜拉长了脸,我尽量不流露内心的沮丧。
“真的没有好转吗?”
“我希望我一离开家,他俩就能相互理睬。他们现在躲着对方,只与我跟托马斯说话,真让人抓狂。爸爸没跟我们一起来,妈妈表面上装得满不在乎,但我知道她其实很在乎。”
“我真的以为他会来。”
枪击事件发生后,我与母亲总共见过两次面。她在成人教育中心报名学习了一门新课程:现代英文诗歌。如今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要对映入眼帘的符号与形象进行一番沉思。那被风吹落的片片树叶,象征着迫近的衰老;那空中飞翔的鸟儿,为希望与梦想代言。
有一次,我们去南岸参加了一场现场读诗会,母亲听得入了迷,竟两次在十分安静的时候热烈鼓掌。此后,看电影和在酒店上厕所的时候,她竟意犹未尽地自顾自地鼓起掌来。对,就是那个小酒店,她和玛利亚曾坐在衣帽间的两把简易椅子上,分享同一块三明治。母亲有些奇怪而敏感,不断重复着“嗯,这样的日子是不是特别美好?”然后她便沉默着,偶尔感慨伦敦的三明治实在贵得离谱。
特丽娜把长椅拉了过来,拍松从楼下拿上来的靠垫。“我担心外公。他特别不喜欢那种紧张的氛围。他每天要换四次袜子。按遥控器的时候特别使劲,都按坏两个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