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在足以照亮心灵深处的月光下,大自然的一切景象宛如梦幻中见到的那样静卧在浓浓的水蒸气中,海水的呻吟、小虫的鸣叫、风吹松林之声和谐地歌唱着夜间不可侵犯的和平,还有一种奇妙的声响从充满神秘色彩的太空中传来,那是满天浓重的水汽凝成的露珠滴落下来的声音。
园子撑起跳动的眼皮朝四周巡视,只见一个人影在这静谧的深夜里晃动,就在这个人消失在面朝大海方向的矮墙边的一刹那,许多甲虫像树叶一般纷飞起来。啊!园子在惊愕得不由发出叫声的同时,犹如猜中了似的一下子来到院子里,她似乎完全丧失了平时那种冷静的自省力,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背影追去。
她同样越过矮墙,来到放眼望去仿佛铺满白银似的、闪着银光的沙滩上,在明亮的月光下可以马上分辨出那个已经走到一二百米开外、稍稍低矮的沙山边的人影是谁。她身着华美的单衣,系一条小花纹的腰带,梳结成西式发髻的头发被风吹散了。她步履蹒跚地奔跑着,活像一个可怕的恶魔附身的人一样,正在不知不觉地朝一个又深又黑的洞穴中走去。园子认清了她的去向时,忽而躲在松树背后,忽而又怕跟丢了她,屏气蹑足地跑上一段,不知不觉地从渔民小屋边走进了小路,最终来到了小田原街内,不一会儿,当望得清南阳馆门口的灯火时,那人的身影倏地消失了,可是园子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去向。尽管园子确认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但看到眼前的情景,惊讶再次向她袭来,同时,一种难忍的愤怒使她的心中一时间充满了一种迄今为止未曾经历过的、各种感情的聚合——以往未体验过的嫉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此刻的园子,既不景仰美名,也不寻思难以侵犯的权势,只有狂热的恋火和难以抑制的妒焰催动她跌跌撞撞地冲向旅馆门边,她甚至没有工夫想好自己的目的究竟是要惊扰有罪的男女幽会呢,还是计划目击他们无可抵赖的犯罪事实。看到旅馆大门还像昨夜一样敞开着(似乎夜还不像想象的那么深),就径直闯去,差点撞上从里面探出来的脑袋,那人一看见园子就嚷开了:
“啊,是常滨哪,现在已经很晚了,嗳,怎么样,到这儿来坐坐吧,来,别客气,进来吧!”
园子大吃一惊,仿佛被人突然当头浇了盆水,她直愣愣地瞅着对方,这人竟是水泽校长!自己该如何作答呢?再也没有比这时更叫人为难的了。校长几乎要来牵她手似的不停地邀她,园子忐忑不安地到外客厅坐下,在明亮的汽灯光的照射下,园子更窘了,简直想跑出客厅,难堪得心烦意乱,原来,她衣冠不整,只穿了件睡衣,外边扎了根有点脏了的难看的衣带。
让自己供职的学校校长看到她这么不检点的样子,对于园子来说是何等难堪的事啊。在这样的深夜,这般模样地跑来,究竟要拜访何人?要是校长这样问又当如何辩解呢?倘若谎称是来拜访校长阁下,那一定会受到他的严正指责:如此不检点的模样,真是太不礼貌!总之,校长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个不可信的人。园子越想越悲,不知什么时候连手指也颤抖起来了。不过,不知什么缘故,校长并没留神这些,不,他好像努力不使园子难堪似的,只是漫无边际地闲扯了一阵,先让园子感到自己的性格十分磊落,然后,突然好像有事似的离席走到拉窗外去了。
园子松了口气,可心里很不踏实,总是感到有点可怕,她以可怜的神情一再恼恨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这时,一个男人的高高的笑声不知从哪儿钻进耳朵,也许是多心,园子总觉得这笑声像是笹村的声音,她忘记了一切,拼命地跑到靠窗一侧,目光炯炯地从打开着的拉窗处巡视四周,可是,窗外的里院正中是个人造泉,正面一排房间的拉窗里只有避暑游客们放肆的谈话声,再也听不到像笹村的声音,她就像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一动不动地注意倾听了一阵,突然,发现身后有人来了,慌不迭地回头一看,只见水泽校长紧靠着自己站着,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园子吃惊地向后退去,水泽一直盯着她的脸,语气严肃地说:
“园子,我有点事想和你谈。”
“什么事?”园子的脸色发青了,心想,他不知会发出何等严厉的责问,没想到水泽竟说:
“园子,你总有一天得嫁人的吧。”
“嗯?”
“不要这样惊讶,今夜我一定要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他的脸上露出可怕、鄙俗的笑意,就在这时,拉窗打开了,女招待端来了酒杯和酒壶。
这些净出乎意料的事使园子大为惊讶,被闹得晕头转向,到水泽把酒杯递给她时,园子竟忘了说坚决谢绝的话,万般无奈之中,园子连续喝干了两杯酒。她只是幼小的时候在父亲的膝边玩耍时不当真地尝过酒味,以后的二十年间,连酒香都没闻过,因此,这热酒带来的醉意立刻使她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校长膝行几步,微微低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