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理查德站在街角等她。在严寒的气温里,他轮流用两脚撑着身体重心。她突然意识到,虽然街上的行人都拱着背缩在外套里,但她今晚一点也不觉得冷。她深情地紧紧挽着理查德的手。
“你刚在里面吗?”她问。她迟到了十分钟。
“当然没有。我一直在等你。”他冰冷的双唇和鼻子压着她的脸颊。“你今天是不是不太顺利?”
“没有。”
尽管灯柱上还亮着圣诞节灯,今夜依旧漆黑。从他点烟的火柴亮光里,她看着理查德的脸庞。他光滑的额头悬在狭长的眼睛上,她想,他强韧的外表就像鲸鱼的额头,坚硬到足以捣碎任何东西。他的脸就像一张用木头雕刻成的脸孔一样,刨得很光滑,没有任何修饰。她看到他张开的眼睛,就像黑暗天空里令人意想不到的光点。
他对她笑了笑。“你今晚心情不错。想不想在街上散个步?你在百货公司里不能抽烟。想要抽烟吗?”
“不了,谢谢。”
他们往前走,画廊就在旁边,有一排透着亮光的窗子,每个窗口都挂着圣诞节装饰花圈。特芮丝想,明天就可以见到卡罗尔了,早上十一点,再过十二小时多一点,她会在距离这里只有十条街的地方看到她。她又挽起了理查德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挽着理查德的手。往东边看去,在第四十三街上,她看到猎户星座就于天空的正中央,位于建筑物之间。她以前老是从学校的窗户往外看猎户星座,刚搬来纽约的时候,也会从自己租的公寓里往外看。
“我今天订好了船票,”理查德说,“泰勒总统号,三月七号启航。我和卖票的人谈过了,如果我继续跟他保持联络,他可以帮我们安排一间靠外面有窗户的房间。”
“三月七号?”虽然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去欧洲,但她听到自己声音里冒出来的兴奋之情。
“距离现在只有十个礼拜了。”理查德握着她的手说。
“万一我不能去,你能不能取消预约?”她想,既然她不想去,她大可以告诉他。但他只会跟她吵,就像她以前犹豫不决时他的反应一样。
“噢……当然,小芮!”然后他大笑起来
他们一边散步,理查德一边摇着她的手。特芮丝想,这样好像两人是恋人一样。她对卡罗尔的感觉,几乎就像是爱情一样,除了卡罗尔是女人。也许不是痴狂,但绝对会带来极大的喜悦。这个字眼很傻,但她怎么可能比现在更快乐?从礼拜四开始就这么快乐。
“我真希望我们能共用。”理查德说。
“共用什么?”
“共用一间房间!”理查德一边大叫着一边笑,特芮丝注意到人行道上有些人回过头来看着他们。“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哪里喝一杯庆祝一下?我们去转角的曼斯菲尔德。”
“我不想坐着。晚一点再喝吧。”
他们用理查德的艺术学校学生证半价看了一场展览。画廊由好几个铺着厚绒布地毯的挑高房间组成,展示雄厚财力的商业广告、绘画、平面海报、插画,还有那些拥挤在墙上挂成一列的东西。有些作品会让理查德凝视好几分钟,但特芮丝认为这些作品实在有点令人沮丧。
“你看到了吗?”理查德问。他指着一幅构图繁复的画,画中是一个架线工人在修理电话线。特芮丝以前在别的地方看过这件作品了,今天晚上看着这幅画,真的让她很痛苦。
“看到了。”她说。她在想其他事情。如果她不用为了欧洲之旅存钱(存钱这个动作看来很愚蠢,反正她是不会去欧洲的),就可以在圣诞节之后的特卖会上买件新外套。她现在穿的这件黑色的运动外套,令她老觉得自己了无生气。
理查德挽着她的手。“你好像不太尊重技巧,小女孩。”
她对他皱了皱眉,好像在嘲弄他似的,然后又挽起他的手。顷刻间,她觉得两人距离非常接近,现在和他在一起会让她感到温暖快乐,就像他俩初次见面那晚一样。他们在克里斯多福街上举行的宴会上认识的,那次是弗兰西斯·科特带她去的。两人认识以后,理查德就不曾喝醉过,但第一次见面的那晩理查德喝得微醺,不断针对书籍、政治和一些人物发表他的高见。当时他的这些话,也比后来两人认识后他的言谈来得积极正面。他那晚只和她聊天,她也因为他的热情、抱负、他的喜恶而对他产生好感,当然也因为那是她第一次真正参加派对,而他为她带来了圆满的结果。
“你根本没有在看。”理查德说。
“我好累,你看完就好。”
他们在出口处碰到一些理查德俱乐部里的朋友,其中有个年轻男人、一个女孩和一个年轻的黑人。理查德把特芮丝介绍给他们,她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们和理查德并不太熟,但他还是告诉他们:“我们三月就要去欧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