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6页)

“我也会忘了把衣服送洗。”

“喔,”他的语气带着惋惜,“那就没希望了。我本来还存着一丝希望呢,本来还觉得我们两人命该如此呢。你知道吗,我觉得感情这件事,不管是真友谊或者是在路上偶然和人眼神交会,其实背后都存在着明确的理由。我认为就算是诗人也会同意我的观点。”

她笑了。“就算是诗人?”她想到卡罗尔,然后想到艾比,想到午餐时的对话,也想到那段对话在她心里激起的一系列情绪,让她很沮丧。“你也必须体谅别人的怪癖,体谅那些没有太大意义的怪癖。”

“怪癖?那只是借口而已,诗人才会用的字眼。”

“我以为那是心理学家才会用的字眼。”特芮丝说。

“我的意思是,体谅这个词一点意义也没有。生命本身就是一门精确的科学,必须加以探究,加以定义。对你来说,有哪些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好像也没有,我想得到的只是一些现在已经不重要的事。”她心里这时又愤怒起来,就像刚才午餐过后在人行道上的感觉一样。

“哪些事情?”他皱起了眉头,坚持问道。

“就像我刚吃的午餐。”她说。

“跟谁吃的?”

“不重要,如果重要的话,我就会说了。那顿饭完全不重要,就像丢掉的某样东西一样,我觉得。但也许那个东西根本不存在。”因为卡罗尔喜欢艾比,所以她也努力想要去喜欢艾比。

“除了在你心里,它并不存在?这样可能也是一种损失呀。”

“对,但是有些人或事,是你无力挽回的,因为那些事情都跟你无关。”她现在想谈的其实不是这些事情了。现在她不想谈艾比或卡罗尔,想谈的是更早之前的事。那些更早之前的事,好像可以产生完全的关联和完全的意义。她爱卡罗尔。她把额头靠在手上。

丹尼看了她一会儿,本来靠在墙面上的身子撑起来,走向火炉,又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根火柴。特芮丝明白,接下来无论两人要谈什么,他们的对话注定要悬在那里,永远悬在那里,没有个结局。她认为,如果把她和艾比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丹尼,他只要用一句话就可以把一切事情都厘清,仿佛在空中洒了某种神奇的化学药品,立刻把迷雾驱散一般。还有哪些事情是逻辑无法解释的?有些事本身就不带有任何逻辑。艾比对话里面的嫉妒、猜忌与敌意,全部是出自艾比自己吗?

“事情不像密码组合那样简单。”特芮丝说。

“有些事情,彼此之间不会互相起反应的,但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生命力。”他转头咧嘴笑了,脑中似乎出现了一串截然不同的想法,手里的火柴还在冒烟。“就像这根火柴,我并不想用物理学上的物质不灭概念去认定‘烟’是无法摧毁的。其实我今天觉得自己充满了诗意。”

“和火柴有关?”

“我觉得火柴好像在成长一样,就像植物一样,不会消失。我觉得对诗人而言,世界上每样东西都必然会有植物的结构。甚至是这张桌子,或我自己的血肉,都是如此。”他用手掌碰触桌缘。“就好像以前我骑马爬上山的感觉。以前在宾州,我还不太会骑马,我记得那匹马转头看着山丘,然后决定自己跑上去。马的后腿先往下沉,然后才起跑。突然间我们就风驰电掣地跑了出去,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自己和这匹马,还有脚底下的大地融为一体,仿佛我们是棵树,和风轻轻吹抚树枝。我还记得当时心里很笃定,知道自己在那个当下不会发生意外,也知道以后免不了会出事。想到这里我就很开心。我又想起,有人因为恐惧而把自己、把事物隐藏起来,接着我又想到,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和我一样,了解到我现在骑马爬山这种天人合一的感觉,那我们自然会产生一种和谐、适当的生活态度,还有消费、使用的观念。你了解我的意思吗?”丹尼握紧拳头,但他的眼睛散发着光亮,仿佛仍在自嘲着。“你有没有这样的经验,最喜欢的毛衣穿坏了,然后把它丢掉?”

她想到艾莉西亚修女送的绿色羊毛手套,她从没戴过,也一直保存着。“有。”她说

“嗯,这就是我的意思。羊被剪毛、供人做毛衣的时候,小羊自己并不知道它失去了多少羊毛,因为它们往后还会长出更多羊毛。道理很简单。”再次加热的咖啡壶已经煮滚了,他转身过去。

“是的。”她明白了。这也就像理查德和风筝一样,失去了一个风筝,理查德可以再做一个新的风筝。她也想到艾比,心里有点空虚的感觉,仿佛那顿午餐已经消失不见了。一时间她感觉自己的思绪已经满溢,在太虚之间漂浮游移。特芮丝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