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6页)

卡罗尔等了很久才开口,特芮丝本来以为她不会回答了。“不常,他家人不太好相处。可是我每天都会和琳蒂通电话,有时候她也会打给我。”

“为什么他家人不好相处?”

“他们从来就没喜欢过我。自从我和哈吉在少女成年礼的社交舞会上认识之后,他们就一直抱怨我,他们批评的功夫很了得。我有时候会想,不知谁才有资格通过他们的鉴定。”

“他们批评你什么?”

“说我开家具店呀,那家店连一年都维持不到。然后说我不会打桥牌,或是不喜欢打桥牌。他们会挑出很多奇怪的理由,很肤浅的事情。”

“这些人听起来好可怕。”

“他们不是可怕,只是要求我应该要服从他们。我也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想要的是我这个人一片空白,让他们来加以填满。如果你太有自己的主见和个性,他们就受不了你。想不想听音乐?你喜欢听收音机吗?”

“还好。”

卡罗尔靠在窗台边。“琳蒂每天都要看电视。她喜欢看豪帕隆·卡西迪,[1]老是想着要到西部去。特芮丝,那是我最后一次买洋娃娃给她,是因为她说她很想要一个洋娃娃,可是她已经太大了,不该玩这个了。”

在卡罗尔背后的窗外,苍白的机场探照灯扫过夜空,然后消失。卡罗尔的声音似乎在黑暗中回荡着。在圆润、愉悦的语调中,特芮丝可以听到她内心深处还是爱着琳蒂的,这份爱,可能比她对其他人的爱都要来得更深。“哈吉不会轻易就让你看见琳蒂,对吧?”

“你也知道的。”卡罗尔说。

“我不明白的是,他以前曾经这么爱你。”

“那不是爱,只是一种强迫的作用。我认为他要控制我,我也在想我自己是不是很难驾驭,但是我事事都尊重他的意见,没有自己的意见,这一切你能理解吗?”

“能。”

“在社交场合,我从没做过什么让他尴尬的事情。俱乐部里有个女人,我真希望他娶的是她。她生活的焦点全放在举行精致的小晚宴、在最好的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这种事情上面。她丈夫的广告事业多亏有她的协助才大大成功。所以就算她有什么小缺点,她丈夫也只是置之一笑。哈吉不是这样,他不笑,他一直找理由在抱怨。我想他会挑上我,就像他在挑客厅的地毯一样,结果犯了一个大错。我也怀疑他到底能不能去爱别人,他只有利欲熏心,野心勃勃。他不能去爱别人,这样已经接近一种病态了,不是吗?”她看着特芮丝。“或许这是这个时代的问题。真要有心,人类连种族灭绝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人类在试图自寻毁灭。”

特芮丝什么也没说。她想到自己和理查德之间有过多次类似的对话,理查德把战争、大企业、美国历史上早期猎捕女巫的行动,还有他认识的一些人全部合而为一,揉成一个巨大的敌人,一起放置在仇恨这个大标签下面。卡罗尔现在也一样。特芮丝的内心深处被震撼了,她的内心深处没有文字,没有简单如死亡、垂死、杀戮这样的文字。这些文字好像是未来的事,但她面对的是当下。她的喉头哽着一种说不清楚的焦虑,这种焦虑又像是一种理解,一种全然理解万事的渴望。她觉得自己难以呼吸,心里不停地想着,你认为……你认为……一切开始了吗?你认为我们两人将来有一天都会横死吗?你认为我们两人会突然断绝来往吗?这些问题好像又不够明确。或许她想表达的是一种态度:我不甘心在没有认识你之前就离开这个世界。卡罗尔,你的感觉也一样吗?最后的这个问题她说得出口;但之前的几个问题,她又说不出口。

“你太年轻了,”卡罗尔说,“你想说什么?”她坐到摇椅上。

“我想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害怕。”特芮丝转头看见卡罗尔的笑容。“我认为你在笑的原因,就是你认为我在害怕。”

“我看你大概和这支火柴一样脆弱。”卡罗尔点燃香烟后拿着火柴,让火柴烧了一会儿。“可是只要条件充足,一根火柴还是可以把整间房子烧掉,对吧?”

“或者烧掉整个城市。”

“你也在担忧,要不要和我出门旅行。你害怕的原因是你认为自己钱不够。”

“不是这样。”

“特芮丝,你有一些很奇怪的价值观。我邀请你跟我一起去,是因为有你跟我在路上做伴,我一定会很开心,我也认为出去走走对你和你的工作都会有好处。可是你就偏要为了自己对于金钱所怀抱的愚蠢的自尊,破坏了一切。其实这就像你送给我当礼物的那个手提包:完全不相称。如果你需要钱,为什么不把手提包拿去退?况且我也不需要手提包。我也知道,你想把手提包送我,这样会让你很开心。你看,这也是同样一种情况。只不过我说得有道理,而你没有。”卡罗尔走过她身边,然后又转身走回来,两脚一前一后站着。她把头抬高,金色的短发平贴着,很像雕像的头发。“嗯,你不认为这样很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