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9页)
为了不让精神负担过重,同时避免因为智力训练而忽视或破坏个人情操,汉斯每天早晨在学校上课前一小时可以去听坚信礼课。在那里,从布伦茨2的教义问答里,通过提神的朗读和背诵那些问题和回答,有一股宗教生活的新鲜气息沁入年轻人的心灵。可惜他自己给自己破坏了这些令人神清气爽的课,剥夺了它给自己的恩赐。原来他把写有希腊文和拉丁文单词或习题的纸条偷偷藏在教义问答里,几乎整堂课都在研习这种世俗的学科。可是他的良心毕竟还不迟钝到他在这样做的时候,不会持续地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一种轻微的恐惧。每当教区的监督走近他甚至喊他的名字时,他都胆战心惊。如果要他回答问题,他更是急得额头冒汗,心跳加剧;可是回答却是正确得无可指责,发音也准确无误,教区的监督对这点是十分看重的。
一天下来,一堂堂课积聚拢来要写的或要背诵、复习、预习的功课他可以晚上在家里柔和的灯光下来完成。这种宁静的、笼罩着和睦的家庭幸福气氛的自习,是班主任认为能起特别深刻的和促进的作用的,这种学习每周星期二和星期六通常只进行到晚上十点钟,其余日子则要到十一二点,有时甚至更晚些。父亲对于无节制地消耗灯油有点怨言,但是看到儿子这样努力学习却又感到自豪,喜在心头。剩下来的空闲时间以及星期天——这到底要占我们七分之一的生活时间呀——他们就竭力建议他读些学校里没有读过的作家的作品,复习复习语法。
“当然要有节制!要有节制!每星期去散一两次步还是必要的,而且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天气好的话,也可以带本书到野外去走走——你会觉得在户外清新的空气中学习起来是多么轻松愉快。总之,要提起精神来!”
于是汉斯就尽可能提起精神,从现在起,连散步时间也利用来学习了。他带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一双外圈发黑、疲惫不堪的眼睛,默默地像受人驱赶似地到处走动。
“你认为吉本拉特怎么样,他一定能通得过啰?”有一次班主任问校长。
“一定,一定。”校长兴奋地说,“他是个脑子很灵的人,您只要看看他就知道了,他那样子简直是神化了。”
在最后一个星期里,这种神化就更加明显了。娇嫩俊美的孩子脸上,一双深陷的、不安的眼睛闪烁着忧郁的光芒,在秀丽的额头上,细微的、流露出智慧的皱纹在抽动,本来就很瘦削细弱的胳膊和双手垂在身旁,带着一种疲惫而优雅的姿态,不由得令人想起波蒂切利3的画。
这一天终于到了。明天一早汉斯就要跟父亲到斯图加特去参加邦里的考试,表明一下自己配不配走进神学校的窄门。他刚才去跟校长辞行,“今天晚上,”这位令人生畏的学校主宰最后用异常温和的口气说,“你不可以再看书了,你要答应我!你明天到斯图加特去应试,一定得精力充沛。你现在去散一小时步,随后早点儿上床。青年人睡眠一定要充分。”汉斯没有听到多得叫人害怕的告诫,却备受关怀,对此他大为惊异,便松了口气步出校门。高大的菩提树在午后炎热的阳光下无力地闪烁,集市广场上的两个大喷泉水花飞溅,光耀夺目,他越过一排排参差不齐的屋顶可以看到附近长满蓝黑色枞树的山峦。男孩觉得仿佛这一切已有很久没有见到了,因而在他眼里,一切都显得异常美丽和诱人。虽然他有点头疼,但是今天他可用不着再学习啦。
他漫步走过集市广场,经过古老的议会厅,穿过市场小街,经过刀匠铺走向古桥。他在桥上来回逛了一会儿,最后坐在宽阔的栏杆上。几个星期,几个月来,他曾日复一日地每天四次打这里路过,可从来没有对那座哥特式的桥边小教堂瞥过一眼,也没有看一看桥下的河水、周围的捕鱼水闸、堤堰和磨坊,甚至连浴场的草地和栽满垂柳的河岸,都不曾望过一眼。岸边鞣皮场地鳞次栉比。这一带河水很深,碧绿平静宛如湖泊,弯弯细细的柳条直垂水中。
现在他又想起,他在这儿度过了多少个半天和整日啊,他过去常在这里游泳、潜水、划船和钓鱼。啊,说起钓鱼啊!现在他也几乎荒疏了,忘记了。去年,为了要准备考试家里不准他再去钓鱼,他曾经那么伤心地哭过。垂钓可真是他漫长的学生时代中最美好的活动啊!站在稀疏的柳荫下,近处磨坊水闸的流水潺潺作响,河水又深又平静。河面水光千变万化,长长的钓竿轻轻荡漾,看到鱼儿上钩,去拉钓丝时,心里多么激动啊!手里握住一条凉凉的、肥肥的、还在甩着尾巴的鱼时,那种快活是多么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