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9页)
下午,他想把希腊文小品词再复习一遍,可是姑妈提议去散步,一瞬间,汉斯内心里仿佛看到了绿色的草地,听到了树林的飒飒声,因此他高兴地答应了。可是他很快就发觉,在这儿大城市里,即使是散步,也是和家乡不相同的另一种娱乐。
他一个人和姑妈出去,因为爸爸在城里作客。在楼梯上就出现了恼人的事。他们在二楼遇到一个胖胖的、样子很高傲的女人,姑妈对她行了个屈膝礼,那个女人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起来,这一耽搁超过一刻钟。汉斯站在一旁,靠着楼梯的栏杆,那个女人的小狗朝他嗅来嗅去,还对着他吠了几声,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们也谈论他,因为,那个陌生胖女人一再用夹鼻眼镜从头到脚地打量他。他们刚走到街上,姑妈就走进一家店铺,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汉斯则胆怯地站在街上,被过路行人挤到一旁,受街上顽童的奚落。姑妈从店里出来时,递给他一块巧克力,他有礼貌地道了谢,虽然他并不爱吃巧克力。他们在最近的路口上了公共马车。马车满载着乘客,不断地打着铃,驰过一条又一条马路,他们终于来到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和一块绿化园地。那里有个喷水池正在喷水,用栅栏围起的绚丽的花圃里鲜花盛开,金鱼在一只小小的人工砌成的养鱼池里游来游去。他们在一大群散步者中间上上下下、来来往往地转着圆圈溜达,看到许许多多张脸、漂亮的和式样不同的服装、自行车、病人轮椅和儿童车,听到嘈杂的人声,呼吸热乎乎的、尘土飞扬的空气。最后,他们挨着旁人在一条长凳上坐下。姑妈几乎整个时间都说个不停。现在她叹了一口气,亲切地向男孩笑笑,叫他现在就吃巧克力。他不想吃。
“亲爱的上帝!你该不会是不好意思吧?没关系,你只管吃好了,吃吧!”
于是他拿出那一小块巧克力,花了好一阵工夫撕开锡纸,终于咬下小小一块。他压根儿就不喜欢吃巧克力,但又不敢对姑妈讲。当他还在吮着那一小口巧克力并且强咽下去时,姑妈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人,便奔了过去。
“你就坐在这儿,我马上回来。”
汉斯舒了口气,赶快利用这个机会把他的巧克力远远地扔在草地上,然后两条腿有节奏地摇来晃去,凝视着许许多多过往行人,觉得自己很不幸。最后他又背起变化不规则的词来了,可是叫他吓得要命的是,他几乎什么都记不得了,什么都忘了!可明天就要举行邦试了。
姑妈回来了,还带来了消息,据说今年有一百十八个考生参加邦试。只录取三十六名。汉斯听到这消息简直丧魂落魄、胆战心惊,在回家途中一言不发。到了家就头痛,又是什么东西都不愿吃,情绪那样坏,以致被父亲狠狠地训了一顿,甚至连姑妈也觉得他十分讨厌。他夜里睡得沉甸甸的,接连做着噩梦。他梦见自己和一百十七个考生坐在一起考试,主考人一会儿像家乡的牧师,一会儿又像姑妈,在他面前放了一大堆巧克力要他吃。当他眼泪汪汪吃着巧克力时,看见其余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穿过小门走了。他们都把各自的一大堆巧克力吃光了。而他的那堆却在他面前变得愈来愈大,铺满桌子和板凳,好像要把他埋在里面闷死似的。
第二天早晨,汉斯喝咖啡,眼睛一刻不离开钟,生怕迟到。这时在他的家乡小城镇里正有许多人在想念他。首先是鞋匠弗莱格,他在早餐桌前念祷文,全家人连伙计和两个学徒都围着桌子站着。在通常的晨祷里,师傅今天添加了这些话:“啊,主啊!请您也保佑保佑学生汉斯·吉本拉特吧,他今天参加考试,祈求您赐福给他,并给他以力量,让他将来真正成为一个正直勇敢的宣扬您圣名的布道者。”
牧师虽然没有为他祈祷,但在早餐时对他的妻子说:“汉斯·吉本拉特现在去考试了,他将来会出人头地的,大家一定会注意到他的。这样说来,我给他辅导过拉丁文,也没有害处呀!”
班主任在讲课前对学生们说:“嗯,现在在斯图加特开始邦试了,让我们大家祝愿汉斯·吉本拉特一切顺利吧!其实他并不需要我们为他祈祷,因为像你们这样的懒汉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学生们也几乎人人都在想这位缺席的同学,尤其是那许多为他能否录取打了赌的人。
衷心的祈祷和内心的关怀往往很容易超越长距离而影响到遥远的地方。因而汉斯也感到家乡的人们在惦记着他。他由父亲陪着,心怦怦直跳地进入考场,惊恐胆怯地听从监考人的指示,像一个犯人进入刑讯室似地环顾这个坐满了脸色苍白的男孩的大考场。但在主考教师来到,要求大家肃静,并口授做拉丁文修辞练习的试题时,汉斯松了一口气。他发现题目容易得可笑。他飞快地,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起了草,然后慢慢地干干净净地誊清。他是最先交卷者之一。尽管后来他找不着回姑妈家的路,在酷热的马路上乱转了两小时,但这并没有太妨碍他业已恢复了的内心平衡。他甚至为能迟一会儿见到姑妈和父亲而感到快慰。他在陌生的、喧哗的首府街上逛着,觉得像个大胆的冒险家。当他一路打听,好不容易终于回到家后,迎面便是一连串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