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9页)
从那以后,汉斯每天饭后要到户外活动一小时。这点他倒并不反对。糟的是校长不准海尔纳陪他散步。海尔纳气愤得痛骂,但又只得服从。这样,汉斯就经常独自一人去散步,而且觉得这是一种愉快的事。这时已是初春时分,在圆拱形美丽的山丘上才萌发出来的绿芽,像稀疏的波浪此起彼伏地流动,树木正在摆脱那种轮廓分明、褐色枝条的冬天形象而长出了嫩叶,互相融合在一起,像一望无际的、在流动着的、充满活力的绿色波涛,融合在五彩缤纷的景色之中。
从前在拉丁文学校学习时,汉斯对于春天的看法与这次不同。那时他更加活泼、更加好奇和更喜爱逐个地观察春天的来到。他观察过鸟儿的归来,一种又一种。也观察过树木开花的顺序。然后,五月一到,他就开始钓鱼。现在不再愿意费劲地去把鸟儿分门别类,或是通过蓓蕾去识别花木,他只看到一般的繁忙景象,到处是含苞欲放的花朵。他闻着嫩芽新叶的气息,吸着暖洋洋的、醉人的空气,惊奇地在田野上行走。他很快就觉得疲乏,始终有一种想躺下和睡着的趋势。他几乎不断地看到各式各样并非真正在他周围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也不去考虑。那是些清晰的、脆弱的、不寻常的梦。它们犹如画像,又像栽满奇异树木的林荫大道围绕在他周围,而梦境中并未发生任何事,纯粹是些只供观赏的图像。但是观赏本身也是一种体验。它把人带往别处,到另外一些人的地方去。这是在陌生的、踏上去很松软的土地上漫游,能吸到异样的空气,一种充满轻松愉快、优美的奇妙香味的空气。有时不是出现这种画面而是一种感觉,朦朦胧胧,暖洋洋的,令人激动的,仿佛有一只轻巧的手在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身躯。
在读书和学习上,汉斯要集中思想非常吃力。凡是他不感兴趣的,都像幻影那样从他手上滑过。至于希伯来文词汇,如果想在课堂上还记得住就非得在课前半小时方才去读不可。但是那种看到具体形象的光景经常会出现,使得他在读书时,看到书上所描绘的一切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活着、动着,比最邻近的周围环境还要充满活力、还要真切。他失望地发觉他的记忆力不再能接受任何东西,几乎一天比一天瘫痪,一天比一天不可靠。而在这同时却往往使他感到惊讶和害怕的是:有些往事的回忆会向他袭来,这些回忆清晰异常。正在上课或看书时,有时会忽然想起他的父亲,或是老安娜,或是从前的老师或同学中的某一个人,看到他们站在他面前,一时吸引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还一再重新经历着在斯图加特逗留、参加邦试和过暑假的一些场面,或是看见自己带着钓竿坐在河边,闻着阳光热力蒸发的水汽。同时他也觉得他所梦见的那个时期已经过去了许许多多年头了。
在一个湿热、阴暗的傍晚,他和海尔纳在大寝室里踱来踱去,谈到了家乡、父亲、钓鱼和学校。他的朋友出奇地一言不发。他让汉斯说话,有时点点头,或是用他整天喜欢玩弄的那把小尺若有所思地在空中挥打几下。渐渐地汉斯也不吭声了。天色已晚,他们坐在一个窗台上。
“喂,汉斯,”海尔纳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激动。
“什么事?”
“哦,没什么事。”
“不,你说吧!”
“我只不过想——因为你那样无所不谈地讲了许多话——”
“那你想到了什么呢?”
“汉斯,你说说看,你难道从来没有追求过姑娘?”
一阵寂静。这方面的事他们从来还没谈过。汉斯害怕这种事,但是这种神秘的领域却又像童话中的花园似地吸引着他。他觉得自己的脸红了,手指也发抖了。
“只有一次,”他压低着嗓子说,“那时我还是个傻孩子。”
又是一阵沉默。
“那么你呢,海尔纳?”
海尔纳叹了一口气。
“唉,算了吧!——你知道,咱们不该谈这事的,这本是毫无价值的呀!”
“那倒不见得。”
“我有个情人。”
“你?真的?”
“在家乡。是邻居。这个冬天我还吻了她一下呢!”
“接吻?”
“是的。——你知道,当时天已经黑了。傍晚,在溜冰场上,她让我帮她脱冰鞋,就在这时,我吻了她一下。”
“她没有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跑开了。”
“后来呢?”
“后来嘛!——什么也没有。”
他又叹起气来,汉斯瞅着他,好像他是一个从禁止进去的花园里跑出来的英雄。
这时钟声响了,该上床睡觉了。灯熄掉了,大家都寂静下来之后,汉斯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有一个多小时之久。他在想着海尔纳吻他心上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