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第3/5页)
起初,见艾米丽小姐难得心有所依,大伙儿都很高兴,因为妇女们都说:“格里尔森家的人,当然不会拿一个打散工的北方佬太当回事。”不过也有不同论调,听年纪大的人讲,即便是巨大的悲痛,也不能叫一位真正的贵妇忘却所谓 “贵人德行 ”,尽管他们嘴上并未以 “贵人德行 ”加以称呼,仅仅是说:“可怜的艾米丽,该有个自家人来陪着她的。”艾米丽小姐确实也有些亲眷在亚拉巴马,但多年前,她父亲因为疯婆怀亚特老太太的遗产归属问题同他们起了纠纷,以致两边闹翻、往来断绝,就连她父亲的葬礼,那家子也无人出席。
“可怜的艾米丽 ”——长者们话一出口,窃窃私语便随之而起,人们交头接耳:“你觉得真是那么回事儿吗?”又捂嘴低语: “当然喽。还能是怎么…… ”周日午后,当轻快的马蹄声嘚嘚远去,遮挡着似火骄阳的百叶窗后,听得见卷起的绸缎发出的窸窣声:“可怜的艾米丽。”
即便当大家都已相信艾米丽小姐如今成了落难凤凰,她仍旧把头抬得老高,仿佛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迫切地需要人们认可她作为末代格里尔森的尊严,也好像正需要这一星半点的与尘世的触碰来重新确证其高贵人格是何等超凡脱俗、外物不侵。就拿买老鼠药(砒霜)一事来说吧。那时候,人们说 “可怜的艾米丽 ”已经说了一年多,她的两位堂姐妹也恰好来探望她。
“我想要点毒药。”她对药房老板说。当时她已年过三十,却依然是个纤腰细肢的女人,只是比以往清瘦了些,一双黑眸透着冷峻,目光高傲,脸上的皮肉于太阳穴与眼窝处绷得紧紧的,想象一位灯塔守望者,便是这般面相。“我想要点毒药。”她说。
“好的,艾米丽小姐。要哪种?对付老鼠之类的?我建…… ”
“要最好的。种类无所谓。”
药房老板介绍了几种。“这些药啥都能毒死,就是头大象也没问题。可您想要…… ”
“砒霜,”艾米丽小姐说,“好用吗?”
“是……砒霜?好用,太太。可您想要的是…… ”
“我要砒霜。”
药房老板朝下望着她,她回看一眼,直起腰板,面孔犹如一面扯紧的旗帜。“啊啊,当然有,”老板说,“如果您想要的话。不过,依据法律规定,您得说明药的用途。”
艾米丽小姐一语不发,脑袋向后微仰(以便二人正眼相对),只是瞪着他,直到他挪开视线,动身去配取砒霜并包裹好。一名黑人小伙作为接递员将药送到小姐手上,药房老板未再露面。她回家打开包裹,只见药盒上骷髅标示的下方已注明:“毒鼠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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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大伙儿都说 “她要吞药自尽了 ”,说这再好不过了。我们第一回目睹她与荷马·巴伦一道外出时说:“她要嫁给他了。”后来又说:“嫁之前还得先说服他 ”,因为荷马说他喜好同男人打交道,和年轻人在麋鹿俱乐部畅饮时,他也曾亲口表明自己无意成家。此后,每逢礼拜天下午,当闪闪夺目的轻马车驶过,见艾米丽小姐高昂着头,荷马歪戴着帽子,嘴衔雪茄,手戴黄手套,捏着马鞭与缰绳时,我们在百叶窗后都不禁要来一句:“可怜的艾米丽。”
再后来,一些妇女开始讲闲话,说此事令全镇蒙羞,于后辈而言亦是坏榜样,而男人们又不想插手干涉。最终,妇女们迫使浸礼会牧师(艾米丽小姐一家均属新教圣公会)出山,去和她会上一会。对于此番访问的经过,牧师不愿透露半个字,但他拒绝再跑第二趟。过了一周,星期天,二人照旧策马上街;次日,牧师夫人只好提笔给艾米丽小姐在亚拉巴马的亲戚去信。
不久,便有自家人来访,大伙儿决定坐观事态的发展。起初,无甚动静,随后,我们都相信,二人婚期将至了。我们听说艾米丽小姐去过珠宝店,订购了一套男性盥洗用品,每件上头都刻有“H.B.”(2)的字样,两天后,又听说她连睡衣在内买了全套男装;见状,我们不由得说:“他俩已经成婚了。”我们由衷感到高兴,当然,我们高兴的是,要论谁更 “格里尔森 ”,那两位堂姐妹比艾米丽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当荷马·巴伦离开镇子时(铺路工程已竣工好些日子了),我们丝毫不觉诧异,反倒因没能热热闹闹欢送他一番而有些失望,不过我们都深信他此去是为迎接艾米丽小姐做准备,抑或是让她有个机会请离二位堂亲。彼时,暗地里已有秘密集团形成,我等都甘作艾米丽小姐的同党,协助她打发走两尊大佛。果不其然,一礼拜后她们就打道回府了,而且,正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不出三日,荷马·巴伦便回来了。一天傍晚时分,一位邻居亲眼看见那黑仆打开厨房的门让他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