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吉夫斯和雅歌
又是一个炎热的清晨,我秉持一贯作风,雷打不动地一边泡澡一边高唱《阳光少年》。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吉夫斯的声音隔着木板门飘进来。
“打扰了,少爷。”
我刚刚唱到“天使怎么寂寞”那一段,此处需要演唱者全心全意飙到结尾,但礼貌起见,我止住歌喉。
“怎么了,吉夫斯?说吧。”
“是格罗索普先生,少爷。”
“他怎么了?”
“他在客厅候着,少爷。”
“是大皮·格罗索普?”
“是,少爷。”
“在客厅?”
“是,少爷。”
“想与我面谈?”
“是,少爷。”
“哦。”
“少爷?”
“我就是‘哦’了一声。”
至于为何要“哦”这一声,且容我慢慢道来。原因就是此人这番话令我莫名好奇。听说大皮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拜访我——他明知道我此刻在沐浴,故而占据着有利的战略位置,随时可以抄起湿海绵扔他——我不禁大为讶异。
我迅速跳出澡盆,抓了几条毛巾胡乱擦干四肢躯干,然后即刻赶往客厅。只见大皮正坐在钢琴前面,用一根手指弹着《阳光少年》。
“哎哟!”我开口打招呼,不是没有一点倨傲的。
“哦,嘿,伯弟,”大皮说,“我说伯弟,我有件要紧事找你。”
我觉着这厮好像有几分不好意思。他移动到壁炉架前边,这会儿故作镇定地打碎了一只花瓶。
“是这样的,伯弟,我订婚了。”
“订婚?”
“订婚,”大皮一边说,一边羞怯地把相架放进了炉围里,“算是吧。”
“算是?”
“对。你会喜欢她的,伯弟。她芳名科拉·贝林杰,在学习歌剧。嗓音特别动人,一双黑眼睛熠熠发光,还有一颗美丽的灵魂。”
“你说‘算是’是什么意思?”
“呃,是这样的。置备嫁妆之前呢,她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需要澄清。你瞧,她不是有颗美丽的灵魂吗,人生观自然比较严肃,因此绝对不能容忍风趣的幽默感。你知道,就是恶作剧什么的。她说,要是让她知道我爱恶作剧,就永不理睬我。很不幸,她好像听说了‘螽斯’那桩轶事——估计你已经忘怀了吧,伯弟?”
“才没有!”
“是是,不是说忘了,我是说,每次说起来你都是笑得最欢的。老兄,我希望你能尽早找机会跟科拉单独解释一下,一口咬定这事完全是子虚乌有。伯弟,哥们儿的幸福就掌握在你手里啦,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哎,当然了,既然他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样?咱们伍斯特是有家训的。
“哦,好吧。”我答应得还是挺勉强。
“大好人!”
“那我什么时候见这个讨厌的女人?”
“她才不是什么‘讨厌的女人’呢,伯弟老兄。我都计划好了,今天中午带她过来吃饭。”
“什么!”
“1点半。好,行,不错。谢了。我就知道你靠得住。”
他说完就跑了,我转身望着吉夫斯,他刚刚端着早饭现身。
“备下三人的午餐,吉夫斯。”我吩咐。
“遵命,少爷。”
“知道吗,吉夫斯,有点过分啊。我跟你说过格罗索普先生那天晚上在‘螽斯’对我的所作所为,你还记得吧?”
“记得,少爷。”
“几个月以来,我朝思暮想着要报仇。可现在呢,我不仅不能把他踩在脚底下碾成灰,还要好酒好菜招待他们这对未婚夫妇,帮他的忙,做个善良的天使。”
“这便是生活,少爷。”
“真理呀,吉夫斯。这是什么?”我一边扫视托盘一边问。
“腌鲱鱼,少爷。”
“我想啊,”我这会儿很有点感慨,“就连鲱鱼也有自己的烦恼。”
“想来如此,少爷。”
“我是说,除了被做成腌鱼以外。”
“是,少爷。”
“人何以堪,吉夫斯,人何以堪啊。”
对这个姓贝林杰的女人呢,我还真看不出大皮怎么会对她爱慕有加。她于一点二十五分踏上门垫,看起来像个轻重量级选手,约莫芳龄三十,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情,配着方下巴——个人来说,我对这种人是要退避三舍的。我看她大有埃及艳后之风——若是人家对淀粉谷物类不加节制的话。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凡是和歌剧沾点边的女子,即便是在研习吧,磅数也全都是超标型的。
可大皮却迷得神魂颠倒。饭前席间,他的一言一行都力求展现高贵的灵魂。吉夫斯端上鸡尾酒的时候,他身子还往后一缩,好像遇见了毒蛇。看到这个人恋爱之后竟然变成这副模样,着实令人心惊。他这样子让我全然没了胃口。
到了2点半,姓贝林杰的去上声乐课了。大皮亦步亦趋地送她到门口,柔声细语、活蹦乱跳了一阵子,然后才回来,用一副傻里傻气的表情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