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粉与汽油
一
白粉带着芳香,从舞台上飘落到破门而入的壁虎客的脸上来了。
恐怕不只是芬芳吧。花粉从五十个全身裸露的舞女身上撒落下来。在聚光灯照射下来的光色中飞扬的尘埃,诚然是白粉吧。
春吉抬头仰望头顶上的舞女的腰身,从鼻子到肺腑都充塞着白粉。就是说,他的肺腑在白粉的墙壁里,还带有浅黄色的汽油。
他是小巴的少年助手。但他的小巴不串街揽客,不是那种四处招揽客人的外形美观的汽车。因此,总停在正在上演滑稽歌舞剧的电影院门前。
这是一家可容纳一千二百人的电影院。不过,一千二百人中懂得白粉气味的人,只有像壁虎似的紧贴在舞台下的这部分观众。
“这种人不是很多。”春吉想。
“不是很多。”
因此,这少年对不是很多的东西才感到无所谓。
二
春吉的车最拿手的,是接送浅草的艺人。诸如无声电影的解说员、漫才演员、说唱浪花曲的演员、吹笛子的演员等,净是些老熟人,因此,当然不能按照价目表上所写的一律收费一元。
浅草有五六辆这样的出租车。
漫才演员在舞台上曾从大钱包里掏出手巾让大家看。但在另一只小钱包里,连手巾也没有装进去。
“喂,对不起。”
这样的客人也相当多。
春吉那辆车的司机是个漫才迷。
“要是有个业余爱好漫才的姑娘就好了,两人可以一道巡回演出漫才,乘上旧式福特牌汽车,转遍整个日本。把汽车开进农村的祭祀集会,演它一段漫才,保证会大受欢迎,还会上报呢。如果巡回演出一年再返回公园的话,那么准能当上个了不起的漫才演员。”
春吉还在各种演艺馆的后台充当小传递人——为的是挣点小费零花。
他还充当侦探,受艺人委托,去探听别家戏棚里走红艺人的内幕。
三
柏油马路都淋湿了,好像下了一场春雨。
唱《安来小调》的姑娘,脱下久留米碎白花布短外衣和布袜子回家去。
怀抱婴儿的女人在大马路的对面行走。
春吉追上姑娘之后,从助手席上跳了下来,说:
“驹千代小姐,你没打雨伞,请上车吧。”
“哟……可是……”
驹千代虽然上了车,可是车子却没有要开动的样子。
“怎么啦?”
“可以吗?”
驹千代脸颊顿时绯红了,司机看在眼里。他猛地快速把车启动了。
“对面的人在看着我们啊。”
“是吗。”
“我觉得让婴儿挨淋,怪可怜的。”
“是啊。我下车也是可以的嘛。”
“是吗。”
“不瞒你说,我们的生意是靠人缘来维持的啊……待离开公园稍远点,再一起回去。”
“那是看小孩的吧?恐怕有四十多岁了吧。”
“噢,大概是吧。是整天都包雇了,工资挺困难的……不知能不能找到这种人,只在我去戏棚的时候替我看看就行。”
“您去戏棚的时候,找个地方托给人家带不好吗?”
“可是喂奶……在舞台上,孩子吱吱哭喊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努力干。有时乳汁濡湿了衣裳,把衣裳全弄脏了。”
“我给你找找吧。成天茫茫然地在公园里晃悠的女孩子多的是啊。”
“那就拜托你了。”
四
摊床成排,人群熙熙攘攘,这是公园大街的光景。在被摊床围住的圆形灌木丛中,盘踞着四五个男人。而且,他们还在那里喂养着两个小姑娘。
从摊床上探出头来,就可以看见他们的生活情景。只见他们背靠树干席地而坐。他们除了去某戏棚的地下食堂讨些残羹剩饭之外,无所事事。
从摊床前走过去的人,不止“定员一千二百人”。但是,知道那里的树丛中住着人的,恐怕莫过于“破门而的壁虎客”了吧。
比白粉的香味更加罕见。
这里的姑娘,不像跳滑稽歌舞剧的舞女,她们不会撒下芬芳的花粉。她们带有土味。但那种土还不至于成为污垢。她们过流浪生活的日子还不长。
元禄袖的薄毛织品衣裳,净遭到夜露的敲打。黄色的腰带还算明亮。辫子披肩长。
这些男子和小姑娘生活在来往行人当中,恐怕没有什么人比他们更孤独了。
五
春吉带着其中的一个小姑娘去沐浴充满朝气的舞女裸露的花粉。在爵士乐的喧嚣声中,小姑娘入睡了。
“这么困吗?”
“唔。”
“找个好地方睡吧?”
“能带我去小客栈吗?”
春吉让她睡在自己的空车里。
“为什么不从那种地方逃走呢?”
“不可能。”
“你每天都做些什么事?”
“白天什么事也不干。你是不是总在这里?我可以到这里来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