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和服
最近,姐姐穿妹妹的和服的次数多起来了,而且夜间走过妹妹同未婚夫漫步的公园的次数也多起来了。
这公园绿树成荫,从春到夏,傍晚时分总是有几十对,甚或几百对的情侣手挽手地在公园里悠然漫步。
她们的家就是在这公园的后面。
姐姐经常把妹妹送到公园前面的公共汽车站,就像送别未婚夫似的再三叮咛。
然而,此刻姐姐是为了取妹妹的药,才到公园前的城镇医生这里来的。
最近,姐姐穿着的妹妹的和服都是她自己缝制的。
“姐姐净给我买这些和服,比姐姐的和服还朴素呢。”妹妹常常表示不满。
“因为我不想让你像我那样,穿着疯狂般的华丽的衣服生活,才这样煞费苦心的啊!”
“所以不是说过让我去干活,别净让我玩吗?”
“只要看看我,你就会明白我们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出门穿的同日常穿的是没有区别的啊。”
“我觉得这样比游手好闲好得多。”
姐姐频频转换职业,诸如艺伎、电影演员、舞厅舞女等。如今她在浅草的小剧场里跳新舞蹈。小剧场的年轻经理给她买了一幢房子,还成了家,只在高兴的时候登台表演一下就可以了。她把乡下的妹妹唤来,那是在她进入电影制片厂后不久的事。因为她想让妹妹实现她这一生不可能实现的,并且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美满的婚姻。
妹妹的未婚夫是由姐姐挑选的。妹妹的全套嫁妆也是由姐姐筹划的。在妹妹的身上,姐姐看见了梦中的自己。这两三年来,姐姐光是为了自己的化身——妹妹的婚礼,不知做了多么繁杂的劳动。
“妹妹这个人简直没见过世面,在这个世界上,她似乎只看到我一个人。”姐姐对妹妹的未婚夫边笑边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从自己的嘴里竟说出这样值得庆幸的话,她仿佛陶醉在幸福之中。
如同姐姐给妹妹买的和服花样一样,姐姐所挑选的妹妹的未婚夫也是平凡的男人。
姐姐心想,妹妹一生没见过世面,恐怕不能真正理解姐姐这番好意吧。而且她对于妹妹对男子使用的大胆言辞也深感震惊。妹妹纯朴的语言,远比姐姐疯狂似的语言要大胆得多,也越来越爱骂人,总是拿男人出气。
妹妹婚后不久,就多次向姐姐倾诉:丈夫太平凡,真是美中不足。
“你能向我,向我这个人直言不讳地提出过分的要求,你是幸福的啊。”说着,姐姐低下头来,紧咬着双唇。
妹妹生病以后,马上回到姐姐的身边来,简直像是把生病作为离婚的借口而感到欣慰。然而,得了这种脊髓病就等于被宣判死期不远了。这一点,妹妹不懂,姐姐是懂得的。这回她把妹妹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了。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只有我一个亲人了。”
在和服里面,妹妹穿了一件像是击剑用的胸铠的紧身胸衣,从腰部支撑到胸部,而且在乳房处剜了两个圆圆的窟窿,看上去很像一个孕妇。秋色渐深,手也觉得冷了。她很衰弱,但脸庞反而红润,眼睛大而晶莹,化妆比姐姐还要浓艳得多,总觉得那是一种美丽的邋遢样。
不久,妹妹入睡了。姐姐把紧身胸衣晾在向阳的廊沿上。又过了不久,紧身胸衣已经被扔在院落的一个犄角里,妹妹卧床不起了。天下雪了,庭院里的紧身胸衣蒙上了一层白雪。麻雀落在剜过的胸衣的两扇窗上,妹妹的乳房所窥视的圆圆的两扇窗上。的确是雪天的清晨,麻雀摇晃着脑袋。这好像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姐姐把妹夫唤醒,想让他去看看这幅景象。她还想说:女人的死,像妹妹这样生命力在不觉间消失,恐怕不是一种逼真的悲哀吧。妹妹缠绵病榻,妹夫一直住在姐姐家里,每天到公司上班。妹妹在病榻上回归童心,同时也痴心地爱恋着唯一的丈夫。任性的妹妹的这种变化,在姐姐眼里悲惨地映现出来了。为了爱,妹妹和丈夫似乎连死都忘却了。
妹妹宛如白痴的暴君,不愿让丈夫离开自己的病榻旁一步。她要么说“我可不愿意你去洗澡”,要么说“我可不愿意你看报”。后来,妹妹终究忍受不了夜半独自醒来的那份寂寞,用红腰带把自己的手和丈夫的手捆绑在一起。她拽了好几回带子,把贴邻床上的丈夫给拽醒了。
“你对她真是尽心尽意啊!”说到这里,姐姐为了确认自己没有理由妒忌妹妹,又说,“真可怜。不过,再忍耐些时候吧。”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多次:妹夫从公司回来,看见在门厅相迎的姐姐就忽然驻足,呆立不动。姐姐看到这般情景,她的心也受到了撞击。然而,两人都默默无言。妹夫似乎把姐姐看成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