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第2/2页)
他半裸着继续跳舞。每一次旋转,他肥硕的胸部都微微颤动,他裸露的后背在灯光的照射下像块肥肉一样闪着油光,白花花地发颤。演员在尝试新的动作。几乎感觉不到地,他在靠近迪波尔,他并没有把他拽到身边,却仍然是身子贴着身子地一起跳着。那几乎看不出的靠拢,在每一次旋转后都把他们绑得更紧了。好像有纱布环绕在他俩周围,每一次旋转后那纱便用一种他们无法反抗的力量把他俩的身体缠绕得更紧。好像那音乐的节拍也被他们的旋转带动了:唱片跟随着他们那更加快速、更加不安、节奏更躁动的每一次旋转。
独臂小子爬了起来,偷偷走到阿贝尔身后。他伸长着脖子,以不同寻常的注意力看着那舞蹈。阿贝尔感觉很不舒服,往旁边让了一步。但是独臂小子又跟过去一步。他抓住阿贝尔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
“把音乐关掉!”
还没等阿贝尔做出回答,转折出乎意料地、完全无法预见地发生了,重重地打在他们所有人身上。以至于有那么一刻,他们都麻木地、动弹不得地只是看着,好像在看大自然出现的某种异象。
音乐停止了。唱针吱吱地摩擦着还在旋转的碟片。但是没有人理会它。演员与他的舞伴又转了一圈,然后他停了下来,微微朝一侧歪斜着,僵硬地停留在一个姿势里,好像雕塑,一瞬间凝固在某个动作里。他们就这样站着,往一侧倒着,静止不动。在灯光点燃的映射里,好似一幅真人画注,一幅题为《舞蹈》的画,既抽象又具体。演员的一只脚没有落在地面上,他的上半身大幅度地往舞蹈里最后一个动作所趋向的那一侧歪着。这雕塑开始慢慢有了生命:他跨了一大步把脚落下,站得稳稳的,胳膊也动起来,微微抬起迪波尔,迪波尔的头向后仰着,演员那巨大的、光秃秃的猪头往前压低了下去。
阿贝尔和独臂小子同时扑了上去。贝拉发出一声咆哮,朝演员的腿跳了过去,然后使劲用两只手试图扳倒他硕大的身体。但是他的大块头稳稳地支撑在他矮木桩一样的腿上,难以撼动,以至于他们很久都无法扳动他。阿贝尔搂住迪波尔的脖子往后拽。他是如此地用力,以至于他们都一起摔倒在地板上。他们打着滚到了桌子前,有一刻他们就这样不动弹、黏附着待在彼此身边。迪波尔是那样无助地与演员分离开,像一个死去的部分从母体的质量里和引力里撕扯着,然后失重地掉落了下来。贝拉摇晃着演员的腿,他像只狗一样愤怒,喘着粗气,发出呼噜的声音。独臂小子跳上前,把拳头砸在演员的后脖梗上。演员的身体慢慢倒向一侧,就像一个巨大的木偶被推倒了。
埃尔诺站在舞台的边沿。他把两只手挡在眼前,往黑暗中看去。
“有人在那里!”他大喊起来。
他们都僵住了。独臂小子是第一个行动起来的。他腾挪着膝盖,慢慢爬过演员的身体,朝埃尔诺靠了过去。鞋匠的儿子朝向观众席,使劲往前探着身,抬起了手杖,颤抖地指着楼上一排包厢中一个黑漆漆、偏远处的一间。有人坐在那包间的深处。贝拉的牙齿颤抖地上下打架,他努力地想说出话来。埃尔诺的声音在观众席的上空尖厉地、发狂地鸣响:
“有人在那里!你们看!他已经在那里很久了!”
没有人能动弹。在那巨大的安静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在远处,在包厢的深处,有一把椅子被碰翻在地,一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注 当时的一种娱乐和艺术的形式,由多人就某一主题摆出一幅场景,并保持不动,供人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