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5页)

在小广场和维克多·雨果大街拐角的一幢楼房里,三层的一个窗户灯光亮起来,那里以前是爱芙拉顿·贝伊夫人住的地方。她是否还活着?我应该去按她的门铃,或者去问问看门人。我凝视着被黄色灯光照亮的窗户。我们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爱芙拉顿·贝伊夫人早已去世了。但我却想,城市也许还保留着对她一生模糊的记忆。她是一个可爱的幽灵,是遍布尼斯的数千幽灵中的一个。有时候,她会在下午时分来坐在阿尔萨斯·洛林公园这条长凳上,就在我们身边。幽灵是不会死亡的。在它们的窗前永远有灯光,就像我四周这些楼房的窗户一样。这些楼房的赭石与白色相间的外表被广场上的华盖松遮得若隐若现。我站起身,沿着维克多·雨果大街漫步而行,机械地数着梧桐树。

当初,希尔薇娅到这儿来跟我会合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和今晚截然不同。那时尼斯对我还不是熟悉亲切的城市。而现在我总是步行回到玛杰斯蒂克的大厅和我那间暖气不管用的房间。幸亏蓝色海岸的冬天是暖和的,盖着大衣睡觉我也无所谓。我怕的是春季。春潮的到来像一股海浪,每次我都感到摇摇晃晃,仿佛就要从船上掉进海里。

那时候,我还以为将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以为只要在尼斯住上一段时间就会将以前的一切从记忆中抹掉。我深信不久我们俩就会感觉不到压在身上的重负了。那天晚上,我的步伐比今天轻快得多。

古诺街。那天晚上我也经过这条街上的理发馆。我禁不住向理发馆看了一眼:霓虹灯照样闪烁。我继续向前走去。

那时候我还没有变成像今天晚上这样的幽灵,我还在对自己说,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们将忘却一切,什么都将从零开始。从零开始,这就是我当初越来越轻快地走在古诺街上时不断重复的一句话。

“一直走。”那天我问一个过路人到火车站怎么走,他这样回答我。一直走。当时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这些街道对我来说是全新的。虽然我有些盲目地瞎走,但我知道那一点也不要紧。希尔薇娅的火车晚上十点半才到尼斯呢。

一个石榴红的大皮包是她的全部行李。脖子上挂着那颗“南方十字”钻石。看着她走过来,我忽然感到胆怯。一个星期前我和她在安溪市一个旅馆里分别,因为我坚持一个人先到尼斯,看看是否可以在这个城市定居。

“南方十字”在她竖起的黑色毛织大衣领子上闪闪发光。遇上我的目光,她微笑了,将大衣领子翻下来盖住钻石。这样毫不掩饰地戴这件首饰太不谨慎了。要是在火车上她恰巧坐在一个钻石商对面,引起他的注意怎么办?想到这个念头的荒谬,我自己也禁不住微笑了。我拿过她的旅行包。

“你车厢里没有钻石商吗?”

我细细打量着刚从尼斯车站下来的寥寥无几的乘客,看着他们在身边的站台上走过。

坐在出租汽车里,我忽然一阵慌乱。我挑的家具和房间也许不中她的意。不过我们最好还是住这种地方而不去旅馆,那儿的接待人员会很快注意到我们。

出租汽车在我今天走过的路上飞驰,只不过当时的方向正相反:维克多·雨果大街,阿尔萨斯·洛林公园。那天也正是现在的季节。已近十一月底,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光,和今天一样。她从脖子上摘下“南方十字”钻石,我感到手掌触到了项链和钻石。

“你拿着吧,不然我该弄丢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南方十字”装进上衣的内口袋。

“你注意到车厢里有一个钻石商人吗?就在你的对面?”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出租汽车在古诺街角停住了,好让从左边来的汽车过去。街头理发馆门前闪着玫瑰色的霓虹灯。

“不管怎么说,就算我面前有一个钻石商人吧,他也会当作普通的缅甸宝石。”

这句话是对着我的耳朵说的,为的是不让司机听见。她的语调正是维尔库一心显出高人一等的时候称作“小市民”的调子。而我却喜欢这种声调,因为它是童年的声音。

“是的,可是如果他提出拿近看看呢?……拿放大镜看……”

“那我就告诉他是家传的首饰。”

出租汽车在加发来利街的圣安娜别墅门前停下了。这所别墅里出租带家具的房间。我们在街旁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谁也没动。我仍然拿着她的旅行包。

“旅馆在花园尽头。”我对她说。

我害怕她会失望。可是没有。她挽住我的手臂。我推开栅栏大门,门在灌木丛的一阵窸窣声中开了。我们沿着阴暗的幽径来到小楼,前厅的大玻璃窗上吊着一只灯泡,把这里照得通亮。

我们从玻璃游廊前面走过,看得见客厅里明晃晃的吊灯。当我要求将这间房租一个月时,女主人就是在那儿接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