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沉香扇

  嘉定县原本有四害:夏小七、赵屠户、茶铺王婆、花月楼芙蓉,但最近又多了一害王钱儿。

  夏小七大名猫剩,行七,名字虽糙,家世不糙,因为他的三四五六哥相继夭折,长辈给他取个贱名是为了好养活。夏家先后出了七个进士、三个探花,祖上世代都做大官,是有名的宰相门第。

  夏小七是幺子,幺子一般不成体统,夏小七也的确鸡肋:文?不会;武?不行;商?不通。他只会一件事:玩儿。

  王钱儿长得极漂亮,光凭样貌一人可以砸掉八个花月楼的招牌,可惜,他也是轻佻少年、爱笑喜闹,好样儿不学,和夏小七倒是绝配。

  一般有钱人家遇见这种孩子,都愿意花钱捐一个出身,日后说起来也好听,但夏家可不行,世代书香,他们丟不起这个人呐!

  夏小七的爹是个翰林,如今丁忧在家。

  这天夏小七摇着扇子从街头晃里晃荡地过来,被夏翰林截住了就打。夏小七扔了扇子飞逃,夏翰林跟在后面哼哧哼哧地追。

  夏小七边逃边喊:“堂堂一个翰林,有名的大儒,竟敢当街打儿子,成何体统!?”

  夏翰林也不答话,高举着尺把来长的藤条,追得夏小七四下里乱窜。赶巧儿王钱儿正趴在墙头上,见状立刻把患难兄弟拉上来,气得夏翰林直跺脚。

  王钱儿说:“夏老爷,您消消气,小七在我这里玩会儿,等下我就把他送回去。”

  说完也不等夏翰林答话,便一跃下了墙头夏小七冲他爹做了个鬼脸,也跳了下去。

  夏翰林哇哇大喊了一阵,只能作罢。

  此时正值仲春天气,满院子里繁花开遍,夏翰林才子病发作,一个激灵浑身发颤、膝盖窝儿发痒,偶得佳句: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幽巷故人家。

  哎呀!好诗呀!好诗!夏翰林咂咂嘴,急着回去写下来,倒把儿子给轻松放过了。

  夏小七跟着王钱儿说说笑笑走了一阵,突然停下说:“哎呀!不好,扇子丢了!”

  王钱儿问:“哪一把?”

  夏小七说:“你送我的那把。不行,我可得找回来。”

  王钱儿拦住他说:“身外之物,丟了算了。”

  夏小七仍不甘心,王钱儿劝说算了算了,又拉着他喝酒,又相约去爬山玩儿,夏小七转眼就把丟扇子的事儿忘在脑后。

  这天晚上县衙的鲍师爷睡到半夜,被人摇醒了献宝。他迷迷糊糊地呵斥说:“什么东西!”

  来人是他的呆儿子鲍大,他说:嗲,可不得了了,我捡着了个好古董!”

  鲍师爷大为惊奇道:“拿来我看看。”

  鲍大转身把扇子奉上说:“经上马坊当铺刘老三认定,乃是宋代的扇子。”

  鲍师爷气不打一处来,扔还给他道:“宋代并无折纸扇,这种东西只有乡下佬才当宝贝。他刘老三是有名的奸商快嘴,你这畜生竟然跑到他面前丢人现眼,你说我这老脸还要不要?”

  鲍大白白挨了一顿数落,很是恼火,出了家门后心想:东西倒挺美,可惜是个不吉利的玩意儿,连累了少爷我。于是他又跑了三里地才把扇子扔了,口中兀自骂骂咧咧。

  嘉定人人都知道知县老爷不管事,管事的是鲍师爷。

  鲍师爷四十出头,长得像个五寸钉,蜡黄脸鹰钩鼻,老鼠胡子,说起话来拿腔拿调还特尖酸。但他也是真有些本事,他要管书启,写应酬文章;要管刑名,办公门案子;要管钱粮,管地丁人口,管杂税征收;还得兼顾衙门里的账房,除了始终没考上个功名只能给人做幕僚,倒是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可惜他也是流年不利命犯小人,经常被夏小七和王钱儿找晦气。

  这天夏小七难得大清早起床,看见花瓣儿片片落下地来,心叹这好春光都被东风断送了,真是人生恨事。转念又一想,错,这不干东风的事,不干春雨的事,不干柳絮、蝴蝶、黄莺、杜鹃的事,全是老鲍的错,于是气势汹汹地直奔县衙而来。

  县衙的烧火丫头梅香正在后院里洗衣服,洗着洗着发觉有视线。她抬头,看见一个人飞快地闪到柱子后头,梅香在裙子上擦擦手,冲过去把那人拉了出来。

  梅香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鬼鬼祟祟的!”

  夏小七说:“凶丫头!”

  梅香跳着脚说:“哼,无赖东西!”

  夏小七赔笑说:“我错了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