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信函

宋徽来到那处偏僻的院子时,谢璋正躺在一个长椅上,胸前的绷带尚未拆除,但由此的行动不便似乎丝毫影响不了他。

冷风灌耳,他颈间拥着一条纯白的暖裘,不带血色的脸上唯有眸间繁星点点,璀璨灵动。

隔着老远,宋徽就听见谢璋的嚷嚷:“那株是我从兰州带来的秋堇,你们搬的时候小心着点儿,摔了就把你们种进去。”

直到他进了院,方才看见两个小厮畏手畏脚地捧着一束根部带泥的花,活像两个跛了脚的鹌鹑。

他去了谢府,本是有心事想与谢璋探讨一二,却被告知谢璋不在府上,于是辗转几遭,终于在这个贫瘠的院子内找到了他。

但眼下初冬将至,院子内却丝毫不见萧条,处处可见被人细心打点的痕迹。院门前却是只孤零零地挂着几根破败的藤条,可以推门而出,引入眼帘的便是一道又一道的叠景。

廊桥下溪水潺潺,桥梁有红漆仔细涂过,行进几步后,便被一镂空假山挡住去路,然镂却并非无中生有,若躷身看去,便能从这块镂空的中心看见院后的光景。

绿意葱葱,芳华繁茂。有几片凋落的花瓣,落到宋徽的脚边。

也不知这个小将军哪里来的闲心打造出这样个院子来。

谢璋的视线随着那盆宝贝秋堇转了一圈,终于看见了到来多时的宋徽。

他招手道:“宋大人!”

宋徽走到谢璋的长椅前,迟疑道:“你这院子……”

谢璋一笑:“闲来无事拿来种些花花草草,顺便躲着我爹,以免他逮着我喝酒……不知宋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经此一提醒,宋徽终于想起自己一时兴起来的目的。可他现下望着谢璋的脸,又开始犹疑不定。

谢璋看了他一眼,也不强求,一面叫下人给宋徽沏壶茶,一面扶着椅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院子已历经多日翻新,布置得小巧且雅致。谢璋亲自在方才落下的一株秋堇旁观摩了片刻,还是弯下腰将其捧起,小心翼翼地换了个位置。那处阳光正盛,未长出的幼苗似乎被沐了一层柔光。

谢璋甚是满意,拍了拍满是泥土的手,才再次坐到了宋徽的对面。

宋徽似已做好心理准备,见谢璋归来,当头就是一句:“承湛,你真的是断袖吗?”

弯腰正打算入座的谢璋:“……”

当初那个随口扯的回京借口,已经在临安众人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吗?

一语问出,宋徽才察觉出唐突,忙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并无轻视之意,只是……”

“是。”谢璋轻轻打断宋徽的话,而后掷出一个惊雷,“且有爱慕之人。”

宋徽瞠目结舌。

对方坦然视之,倒令宋徽不知再说些什么。他沉吟片刻,想到近日来一直纠缠着自己的那个人,闭了闭眼,终于问道:“可我想不通,男人与男人之间,怎么会产生爱慕之情?”

谢璋慵懒地躺在长椅上,闻言轻笑一声:“我之前也想不通。”

此等本应在历史中受人诟病之事,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便他自己不承认,景行之于谢璋,也绝不仅仅只是合作伙伴那么简单。

谢璋换了个姿势,有些恍惚:“但我知道,世间大多稀有的感情,都是极其珍贵的。”

宋徽喃喃地重复:“珍贵吗……”

眼前这个眉眼稚嫩的少年,宛如误入迷障,眉宇间都是愁思与困惑,看在谢璋眼中却只觉有趣。于是他侧身故意问道:“宋大人问此事,是因为……”

“没有,不是。”宋徽断然道,“我只是关心你。”

谢璋轻笑出声:“那我便多谢宋大人关心了。”

两人将此事囫囵略过,自此不提。谢璋便带着宋徽逛起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此院自落败至建成,从里到外,都是亲自经谢璋之手。宋徽一面叹院内建筑布置之精妙,一面问道:“此院有名吗?”

“还没来得及取。”谢璋抚上正院外挂在檐下的一排木帘,随意道:“不如就叫无名吧。”

……一听就显得十分敷衍。

宋徽无奈地跨入一间稍大的里屋,长案柜台一应俱全,窗边还挂着一个精巧的鸟笼。他移开视线,在铺的整整齐齐的被褥上,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物什。

那物什被搁在被褥上,看形状像是一个动物布偶。宋徽转过头,一句问话还没出口,就见谢璋连忙几步走上前遮住了他的视线,笑着打岔:“宋大人学富五车,不如为此院取个名?”

“……”宋徽觉得谢璋此举突兀,却到底没继续问下去。

不远处有脚步声匆匆赶至跟前,是谢璋院内的小厮。

“爷,景大人在外边侯着呢,您要不要见见?”

谢璋顷刻间脸色一变,在宋徽前脚踏出这个屋子,后脚便“啪”地一声关上了门。而后他冲着小厮道:“不见,见什么见,伤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