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半夜他疼得厉害,翻腾着险些从床上滚下去,梁如琢顷刻惊醒抬臂捞他上来,他身体已烫得像块刚出锅的蒸白薯,睁不开眼睛,鼻子里堵着血块。
这种危急情况时有发生,梁如琢在最短时间内把文羚抱上车送到埃塔医生的私人诊所。
诊所内所有医疗设备全部换新国际最前沿科技,梁如琢为此狠出了一笔血。
埃塔医生与梁如琢交谈病情时注意到他精神倦怠,简单检查过后便勒令他休息。
梁如琢揉揉眉心,眼角笑纹在日复一日的精神透支下成了展不平的细纹。
“最近失眠、头晕,还有精神不振,这是过劳的征兆。”医生严肃道。
“这没什么。”
事业刚起步那几年他常常连续熬几天夜通宵做图,其实体力仍然足够,但心理上积压了过多焦虑,精神已经游走在崩溃边缘。
梁如琢短暂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回到病床边守着文羚去了。
文羚嘴唇泛白,在床上扭动呻吟,有几块疮口被蹭破了,脓液蹭脏了床单。
梁如琢按住他的手以免输液针被拽出来,文羚喃喃嘀咕:“嘴里好苦,有没有苹果吃。”
“我让人明天带来。”
“那你亲我。”
“别闹了。”梁如琢无心调情,不安地暖着他冰冷的手。
“我越来越丑了。”他悲悯自己,抬起戴戒指的手端详,手臂也生了淡红的疮口,“肯定会留疤吧。”
“不会,你不挠就不会。”
“我看起来很脏对不对?”
梁如琢牵过他的手贴在唇边:“别胡说了,手术做完就可以停药,很快就痊愈了。”
隔着几十厘米距离,梁如琢能看到文羚在凋谢,起初花瓣逐渐干枯,一片一片零落在桌上,最后只剩下一截光秃花梗,插在花纹绮丽的瓷瓶中。
他握住文羚的手,手指纤瘦早已戴不住戒指,靠相邻两根手指夹着才没滑脱。
十岁的梁如琢以为,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二十岁他以为,没有什么是拳头做不到的,三十岁他以为,没有什么是钱做不到的。
他今年三十五了,发现有些事他放弃尊严健康事业去跪着求都做不到,荣耀盛赞过眼云烟,途穷日暮最是永恒。
“真的吗。”文羚努力抬起手展开梁如琢紧皱的眉心,“我什么时候能好?”
病房窗外种了一架凌霄,梁如琢指给他看,这花五月以后开,开了就好。
文羚抬起眼皮,笑他什么花都认识,别当老板了,回来做花匠。
梁如琢捏他的耳垂。行啊,只要你能好,我把自己种花盆里。
文羚闭了眼,梦见花盆里长出好多小如琢,白白软软跟在他身后一串去上幼儿园。
他们暂时住下来,文羚身体衰败的速度肉眼可见,被药剂副作用折磨得千疮百孔,梁如琢推掉了多数会议和所有巡讲,连手下带的团队获奖都没能去看看,公司全权交给温媛代理,尽管如此他仍要马不停蹄与医生研究病情细节、手术风险和术后所有可能留下的后遗症。
他把工作必要的设备搬到了隔壁,文羚要他把颜料和没画完的半幅画拿来,他起初不肯,文羚闹得很凶,他最后不得不从。
文羚每天一有力气就会去画几分钟,累了就走,画一直用布遮着,不准他翻看。
漫长又恐怖的剧痛让小孩的脾气变得很坏。
文羚常常无故把新水杯打碎,撕扯护士小姐的帽子,有时候甚至故意用力抓破他的肩膀和手臂,反复问他:“花怎么还不开?你是不是骗我?”
他的疼痛只增不减,浑浊眼睛里装满对健康事物的仇恨,一朵盛开的花一只鸣叫的鸟都会让他莫名暴怒。
上药时疼到满床打滚,嘴里脏话一句接一句咒骂着世界不公平。
文羚浑身冷汗湿透,无助枕在梁如琢肩窝里,上完药后短暂的舒适是一天里最宝贵宁静的时刻。
“叔叔……我不打针了……我们回家吧……”
“好叔叔……我实在扛不住了。”
梁如琢悲哀麻木的心颤了颤:“花没开呢。”
“你骗我吧,那花是不是死的?”
“是活的。再忍一天。”
“一天一天又一天!”
“对不起宝贝。”
诊所座落在郊外,繁茂的新西兰松笔直挺立入云,松鼠在林间跳跃,雨后大把的蘑菇钻出土地。
公路尽头有辆奔驰驶来,潇洒甩尾停在诊所门口,副驾驶先跳出一条穿白迷彩胸背牵引带的德牧犬,步伐精气神都带着一股军犬气质。
梁在野跨入诊所大门,从前台揪出一位护士小姐问清病房号,三步并作两步上电梯。
走廊有股浓重的烟味,他回头看见梁如琢疲倦憔悴趴在窗台上睡着,手边堆着大半盒碾灭的烟蒂。
“啧。”梁在野避开他,敲了敲病房门,随后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