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Bluebird
在出租房的傍晚被灼人的夕阳烧醒,简灼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成功睡了一个好觉,是从梦魇反复的那段时间之后的第一个好觉。迷蒙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台,简灼垂眼就能瞧见那层层叠叠的银杏叶下遮着的口腔医院。这感觉太过熟悉,仿佛曾经那些暧昧又轻快的日子又在眼前重现。
那时他总爱在六点一刻的窗前,看着周恕琛踩过漫漫杏叶影向他靠近。
这段日子他总是不知道如何向周恕琛解释他的心情,他并不想给周恕琛带来幸福以外的负担,因为对于这段感情,他能够带给周恕琛的东西本就不多。可到现在,薄冰般的隐秘矛盾激发以后,长久的冷静思考才让简灼渐渐意识到,也许周恕琛真正想要也许只是真心以待,并不需要他去尽力藏匿消极面。
回头看简灼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因为他在周恕琛面前露出的形象总是不体面的,也好像总是和他重逢在低凹处境,而周恕琛爱上了完整的自己,无论多面、复杂、不堪或是亮丽。
彼此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微妙联系,回到成都的这几天,他们偶尔一起吃个饭,但简灼却握着工作的借口迟迟没有回到他们的那一个家,像是一种下意识的紧张,而周恕琛越是把一切循旧,简灼就愈发感到愧疚。
其实道歉的话在对话框里来来回回挣扎许多遍,到最后简灼还是没有按下发送键。不该再重蹈覆辙,或许他应该面对面地把心情讲给周恕琛听,哪怕是迟到地回应周恕琛对他的索求。
可简灼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胆量。
他蹲在周恕琛办公室窗外的阴影里,有些苦恼地盯着手里这一大捧白色花束。怎么越看越像来送葬的呢?简灼想起那个花店老板急着下班的模样,意识到这有可能是一个骗局。
事实上他已经在窗台下蹲了快二十分钟了。每次想要直接冲进去又怕组织不好语言,来来回回让他在这里反复地做着蹲起运动。
连狗都冲他叫。
他皱了皱脸,鬼鬼祟祟地又想要站起来看看周恕琛究竟有没有回办公室,却在迅速起身的一瞬间不幸被双腿告知罢工,毫无知觉的支撑当然不可靠,让简灼一下朝前栽去,半个身体挂进了窗户里面,左手还紧紧攥着那捧花,满天星的蕊飞了漫天。
胸口被窗台撞得疼,简灼咬着牙缓缓睁开眼却一下发现视野被白色占据。他下意识抬头,看见周恕琛站在他花束正对的位置,喝水。
大概周恕琛也没有想过简灼会在这样一个毫无预兆的时间以这样毫无预兆的方式出场,微扬的眼在杯沿后方意外地眨了眨。
简灼觉得赧然,一颗脑袋从脖子根红到天灵盖,想来想去觉得解释说这是一个不小心还不如将错就错来得更有面子,于是简灼保持着这样滑稽的姿势,抬头对周恕琛说了句,嗨,小周医生,我来接你下班。
简灼瞧见周恕琛扬了扬眉。他怀疑他听错了,因为他似乎听见了周恕琛对他说了一句,进来把地扫了。
握着扫把在满天星的尸体上站了一小会,简灼望着垂头看X光片的周恕琛,难得地带些怯意的糯糯叫了声“哥”,尾音拉得长,就像在撒娇。
“你生我气吗?”他又说。
周恕琛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却又很快听见简灼开口说:“可无论怎么样我也不会为当时的想法后悔。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不会听你的话,把难过全部交给你去分担。”
简灼杵着扫把坐在周恕琛的桌边,又微微俯**体,和周恕琛额头相抵:“……但我应该让你知道那时候我到底在想什么。”
那瞬间简灼突然想起在他们认识不久的时候周恕琛在那样一个跨年夜对他说的那些,他喉头一阵发涩,重复着周恕琛的话:“也许我们能一起想办法。”
周恕琛轻轻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失态”这个词很少在他的生命里出现,少年的曾经是因为他对待一切事情都选择漠不关心,而成人以后他又渐渐学会了控制情绪,可简灼的出现让他失去控制一次又一次。
安全感和不安感,这样相悖的两种感情却都是简灼给予他的。
那一天他从上海回到成都,走出航站楼的时候却只感到无限怅然的迷失。
一个美好的晨曦,成都的难得艳阳天。站在轻柔的日光里周恕琛却逐渐意识到,或许他仍然无法对这座城市产生任何联系感。他与成都之间联系的桥梁只是简灼而已,没有了简灼的城市哪里都是一样。
不像简灼设想的那样,那个早晨他并没有去医院,像是有些盲目,周恕琛一遍遍地想简灼对他诉说的在这城市里扎根生长的金色少年时代,然后他坐了56路公车,看见了自己曾经的高中,也看了简灼记忆里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