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I’ve been stripped, the insulation’s gone.
Blue Öyster Cult,‘Lips in the Hills’
我被剥光了衣服,绝缘层没了。
——蓝牡蛎崇拜乐队,《山中红唇》
罗宾第一次走进斯特莱克的办公室,是在她订婚后的第二天早上。她打开玻璃门的锁,想起自己当时站在这里,看着手指上崭新的蓝宝石颜色变深。下一个瞬间,斯特莱克就从办公室里破门而出,差点把她撞下金属楼梯,一命呜呼。
今天,她的手指上空无一物。曾经戴了几个月戒指的地方格外敏感,仿佛被烙上环形烙印。她提着一只手提袋,里面有一身换洗衣服,几样化妆品。
别在这儿哭。不能在这儿哭。
她机械地完成工作日一早的例行琐事:脱掉大衣,和提包一起挂到门后的木钉上,灌水烧水。她把手提袋塞到办公桌下,不让斯特莱克看见。她不时回头确认已经完成的杂务,心中缺乏现实感,仿佛自己是个鬼魂,冰冷的手指随时可能穿透提包和水壶。
持续九年的关系四天就解体了。整整四天,不断膨胀的怨怼,宣之于口的不满,互相发泄的埋怨。现在回想起来,有些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那辆路虎,那场赛马,她带笔记本电脑回家这件事。周日,他们为该由哪家父母付婚礼租车的钱而拌嘴,结果话题再一次转到她寒酸的工资上。周一早上,两人开着路虎回家,路上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昨天晚上,在伊灵的家里,他们吵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架。与之相比,之前所有的争论都无足轻重,不过是警告性的微震,不值一提,最终将一切化为乌有的还是灾难。
斯特莱克很快就会下来。罗宾能听见他在头顶的阁楼里走来走去。罗宾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虚弱或沮丧,不堪一击。现在工作就是她的一切。她得在别人家里租个房间,因为斯特莱克给她的微薄薪水只够支付那种地方的租金。她努力想象未来的室友。应该很像住大学宿舍。
别想了。
她泡了茶,突然想起试完婚纱后买的那罐贝蒂茶包。她忘了把茶带回来。她想到这件事,差点又哭,但她最终凭意志力止住哭泣,端着马克杯回到电脑边,准备处理放假时没看的邮件。
她知道,斯特莱克刚搭夜车从苏格兰回来。他下楼后,罗宾会问问他的这次行程,不让他注意到自己红肿的双眼。她早上离开公寓前,想用冰块和冷水让眼睛恢复正常,但收效甚微。
她离开公寓时,马修想要拦住她。马修的脸色和她一样凄惨。
“嘿,咱们得谈谈。一定得谈谈。”
到此为止,罗宾心想,将热茶端到嘴边的手微微颤抖,我再也不想做任何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
这想法很勇敢,但与此同时,一滴热泪毫无预兆地流下脸颊。她惊恐地伸手抹掉泪水,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泪可流。她转向屏幕,开始打字,给一个索要发票的客户回邮件,但她几乎没注意自己打了些什么。
门外的金属楼梯上传来咣咣的脚步声,罗宾坐直身体,做好准备。门开了,她抬起头,门口站着一个不是斯特莱克的男人。
她体内流窜过一阵本能的恐惧。她没时间分析为什么一个陌生人能对她有这么大影响,她只知道这个人很危险。在那一瞬间,她判断自己来不及夺门而出,又想起防狼报警器装在大衣口袋里。唯一的武器是离她左手只有几英寸的裁纸刀。
来人脸色苍白憔悴,剃着平头,粗大鼻梁的两侧洒落着数颗雀斑,嘴唇又厚又宽,指节、手腕和脖子上都有刺青。他咧嘴笑着,露出一颗闪亮的金牙。一道深深的伤疤从他的上嘴唇中央延伸至颧骨,将整张嘴向上拉扯,形成一个无法抹去的猫王式冷笑。他穿着蓬松款牛仔裤和运动上衣,身上一股烟草和大麻的沉闷气味。
“你好啊?”他说,走进房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断打着响指,咔,咔,咔。“就你一个,嗯?”
“不是。”罗宾说,嘴里发干,想在他接近前抓起裁纸刀。咔,咔,咔。“我老板刚——”
“尚克尔!”斯特莱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陌生人转过身。
“本森,”他说,不再打响指,伸出一只手与斯特莱克碰了碰拳,“你还好吗,兄弟?”
老天啊,罗宾心想,如释重负地瘫倒在椅子上。斯特莱克为什么不提前通知她?她转过身继续回邮件,不让斯特莱克看到她的脸。斯特莱克领着尚克尔走进里面的办公室,关上门。她在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惠特克”这个词。
通常情况下,她都会暗自希望自己也在里面参与谈话,但今天并不这么想。她回完邮件,觉得应该给他们冲杯咖啡,就去楼梯间里的狭小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洗脸。不管她花自己的钱买了多少空气清新剂,这里总是有一股下水道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