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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莱克侧身钻进去。男人身上有一股欧仕派香水和樟脑的气味。两个中年女人在楼梯脚下紧紧拥抱,一个金发,一个黑发,都在低声啜泣。在斯特莱克的注视下,两人擦着眼泪分开了。

“抱歉,”黑发女人说,“谢尔是我们的邻居。她去马盖鲁夫度假了,刚听——听说凯尔西的事。”

“抱歉,”双眼通红的谢尔说,“我不打扰你了,哈兹尔。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什么事都行,雷——什么事都行。”

谢尔从斯特莱克身边挤过去,对他说了句“抱歉”,和雷拥抱在一起。两人一动不动地待了片刻,两具庞大的身躯互相挤着,肚子对着肚子,胳膊揽着脖子。雷又哭起来,把脸埋在她宽阔的肩上。

“进来吧。”哈兹尔哽咽地说,揉着眼睛,带头进了客厅。她长得很像勃鲁盖尔画里的农民,脸颊饱满,下巴凸出,鼻梁粗大。她的眼睛哭得红肿,眉毛粗厚得仿佛两条灯蛾。“这一周都是这样。大家都听说了,到我们家来……抱歉。”她深吸一口气。

斯特莱克进门不到两分钟,他们已经对他说了五六次抱歉。在其他文化里,人们也许会因表现悲痛不够而觉得羞耻,但在静谧的芬奇利,人们则因被外人目睹悲恸而觉得羞耻。

“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哈兹尔低声说,抹去眼泪,挥手让斯特莱克坐到沙发上,“她又不是出了车祸,或者病死的。大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毕竟她是——”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发出响亮的吸气声。

“我很遗憾,”斯特莱克也表示歉意,“我知道,你这段日子里很不好过。”

客厅里收拾得很整洁,但冷色调产生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氛。三件套的沙发上罩着银灰色条纹布,白色的墙纸上印着灰色细条纹,靠垫摆成菱形,壁炉台上的装饰品完美对称。电视屏幕上一尘不染,反射着从窗外透入的光。

网眼窗帘外闪过谢尔的朦胧身影,谢尔还在擦眼泪。雷光脚走过客厅门外,抬起眼镜,用浴袍的腰带抹眼睛,驼着背。哈兹尔仿佛听到斯特莱克的心声,解释道:

“雷摔得脊椎骨断了。有座寄宿公寓着了火,他去营救里面的一家人。墙塌了,他的梯子倒了。他从三层楼上掉了下来。”

“老天。”斯特莱克说。

哈兹尔的手和嘴唇都在颤抖。斯特莱克想起沃德尔的话:警察应该注意对待她的态度。她正处于震惊之中。斯特莱克如果表现出对雷的怀疑,或者问话的方式过于粗暴,哈兹尔都会认为他残忍无情,不可饶恕,只知道强化他们正在经历的巨大痛苦。斯特莱克很清楚警察会怎样残忍地直戳当事人的伤口,他当过这样的警察,也当过这样的当事人。

“要喝咖啡或茶什么的吗?”雷嘶哑的声音传过来,斯特莱克猜他大概在厨房里。

“你去睡吧!”哈兹尔喊道,将湿乎乎的纸巾攥成一团,“我来泡!你快睡!”

“你确定?”

“睡吧,我三点叫你!”

哈兹尔拿了张新纸巾,把纸巾当成毛巾那样擦了擦脸。

“他不肯领残疾失业救济金,可是也找不到正经工作。”她低声对斯特莱克说。雷吸着鼻子,拖着脚从门外走回去。“背驼了,年纪也大了,肺也不好。只能干那种领现金的杂活……夜班……”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嘴唇颤抖,目光终于第一次直视斯特莱克的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你来,”她坦白,“我的头脑一片混乱。警察说她给你写了信,但你从来没回过,然后你就接到她的——她的——”

“你一定非常震惊。”斯特莱克说,心里明白自己说什么都不及她内心感受的万一。

“实在是——”她有些狂乱地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还以为她去参加学校的实习了。警察上门时——她说她去实习,我就相信了,去什么学校集训。听起来没问题——我根本没想到——她可会撒谎了。她老是撒谎。她跟我住了三年,我还是没能——我是说,我没能让她改掉撒谎的毛病。”

“她都为什么事撒谎?”斯特莱克问。

“随便什么事,”哈兹尔说,挥了一下手,“某天是周二,她会说是周三。她的有些谎毫无意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我不知道。”

“她为什么要来你这里住?”斯特莱克问。

“她是我——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我二十岁时,爸爸去世了,妈妈嫁给一个同事,生下凯尔西。我们相差二十四岁——我搬出去自己住了——我更像她的舅妈,而不是姐姐。三年前,妈妈和马尔科姆在西班牙出了车祸。酒驾。马尔科姆当场死亡,妈妈昏迷四天后,也去世了。我们没有其他亲戚,我就叫凯尔西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