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瑞典人

他们将车停在帕丁顿牛津街上的一片小空地时,已是日落时分。公园牌子上写着“绿色公园”,但草地被晒成了棕色,唯一的绿色则是公园正中央的凉亭。一名有原住民血统的男子躺在树木之间的草地上,衣服破烂不堪,身上脏到比黑色还灰暗。看到安德鲁时,他抬起手来,像是在打招呼,但安德鲁视若无睹。

奥伯利酒吧人满为患,他们得用挤的才得以走进玻璃门内。哈利伫立了几秒,看着眼前景象。这里的客人大多是年轻人,类型五花八门,有穿着褪色牛仔裤的摇滚乐迷、穿西装与梳油头的雅痞、蓄山羊胡喝香槟的文青、挂着露齿微笑,长相迷人的金发冲浪客,以及穿着黑色皮衣的机车族,只是安德鲁将他们称之为“飙仔”。

酒吧的中间是表演区,一群穿着紫色露胸装、几近半裸的女孩不断摇动长腿跳舞,张大红色的双唇,唱着歌手葛罗莉亚·盖罗(Gloria Gaynor)的《我会活下去》(I Will Survive),轮流对那些还没给小费的客人眨眼,夸张地卖弄风情。

哈利用手肘挤开一条路,去吧台点了饮料。

“马上就来,金发帅哥。”戴着罗马头盔的女侍露出俏皮笑容,以低沉声音回答。

“说真的,你跟我该不会是这城市里最后的异性恋吧?”哈利拿着啤酒与果汁回来时这么问。

“除了旧金山以外,悉尼是全世界同性恋最多的城市,”安德鲁说。“澳洲内陆地区对性向不同的人没那么宽容,因此所有澳洲乡村的同性恋男孩会集中在悉尼,倒也不是什么怪事。顺带一提,不只是澳洲而已,每天都有来自全世界的同性恋涌进这里。”

他们往酒吧后方的另一座吧台走去,安德鲁出声叫唤柜台后方的一名女孩。她背对他们,有着一头哈利见过最红的红发,垂落至紧身牛仔裤的后口袋,但却无法遮掩苗条的背部与可爱浑圆的臀部。她转过身,纤瘦迷人的脸上露出微笑,牙齿亮白,湛蓝双眼下方有着许多雀斑。如果她不是女人的话就太可惜了,哈利心想。

“还记得我吗?”安德鲁在七○年代迪斯可舞曲的噪音中大声喊着。“我来问过英格的事。方便谈一下吗?”

红发女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点了点头,对另一名女孩说了几句话,领他们走至厨房后头的小吸烟室中。

“有新消息吗?”她问,哈利一听便能确定,她说起瑞典话肯定会比英语标准。

“我遇过一个老人,”哈利用挪威话说。她惊讶地望向他。“他是亚马逊河的一个船长,他才用葡萄牙语说了三个字,我就马上知道他是瑞典人了。重点是,他在那里已经住了三十年,而我甚至还听不懂葡萄牙话。”

一开始,红发女孩还有些困惑,但随即笑了起来,颤动的笑声让哈利联想到一些罕见的鸟儿。

“这么明显?”她用瑞典话说。她有一副低沉平稳的嗓音,稍微带点卷舌。

“是语调,”哈利说。“人永远摆脱不了语调。”

“你们认识?”安德鲁一脸狐疑地认真看着他俩。

哈利望向红发女孩。

“不认识。”她回答。

这不是很可惜吗?哈利心想。

红发女孩的名字是碧姬妲·恩奎斯特。她来澳洲已有四年,在奥伯利酒吧工作了一年之久。

“我们工作的时候当然会聊天,不过我跟英格真的称不上熟,她大多都在谈自己的事。我们有群人常会一同出去,她偶尔也会一起,但我还是不太了解她这个人。她到这里时,才刚跟新镇那里的男友分手。我所知道她最私人的事,就是她觉得那段关系长期看来实在太过紧张了。我猜她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吧。”

“你知道她在跟谁交往吗?”安德鲁问。

“不确定。就跟我说的一样,我们会聊天,但她从来不会跟我细谈她的生活,我也不会多问。十月时,她北上去了昆士兰州一趟,显然是跟后来还有联络的一群悉尼朋友去的。她那趟好像认识了一个男的。有天晚上那男的还来过这里。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对吧?”她说,眼神中带着询问之意。

“我知道,亲爱的恩奎斯特小姐,我只是希望这位挪威同事能听到第一手的证词,同时看看英格工作的地方。哈利·霍利公认是挪威最好的警员,说不定能发现悉尼警方遗漏的事。”

哈利压下一股突然想咳嗽的冲动。

“豆豆先生是哪位?”他用因沙哑而有些奇怪的声音问。

“豆豆先生?”碧姬妲困惑地看着他们。

“就是有个长得像那个英国喜剧演员……呃,是叫罗温·艾金森(Rowan Atkinson)吗?”

“喔,他啊!”碧姬妲说,发出了相同的鸟儿笑声。

哈利心想,我喜欢这个笑声。比之前还要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