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跳伞(第2/3页)

约瑟夫已开始喝起第一瓶酒,声音里有种暖意。他在向哈利叙述自由落体的美妙时,双眼闪闪发光。

“那会打开你所有的感官,全身因为飞翔而尖叫起来。‘我没有翅膀’,身体这么大叫,试着想压过风在你耳旁呼啸的声音。你的身体相信自己会死,因此进入全面警戒──把所有感官放到最大程度,看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大脑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电脑,可以反应出所有事。你坠落时,可以感觉到皮肤温度在上升,耳朵察觉到压力在增强,还能留意到下方景色的每一个线条与色彩。随着高度降低,你甚至可以闻到地球的味道。要是你可以把死亡的恐惧抛在脑后,哈利,在那个瞬间,你就跟天使一样。在那四十秒内度过一生。”

“要是没办法呢?”

“你没办法把那种感觉抛开,只能暂且不去理它。因为那种感觉就在那里,像一个清晰刺耳的音符,像是冰水流过皮肤。你不会真的摔死,但死亡的恐惧会打开你的感官。你跳下飞机时,身体就会开始恐惧,肾上腺素会快速进入血管,就跟打了一针一样。接下来它会跟血液混和,让你觉得兴奋、强壮。要是闭上双眼,就会觉得它像是一只神奇的毒蛇,正透过蛇眼在看着你。”

“你形容的就跟毒品一样,约瑟夫。”

“就是毒品没错!”约瑟夫的手势开始变得夸张。“就是这样。你会希望坠落感可以持续下去,要是你已经跳伞一阵子的话,会发现要拉开降落伞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难。最后,你会害怕有一天玩得太过头,根本不拉开降落伞,接着就此停止跳伞,知道自己已经上瘾。戒断的感觉会吞噬你,人生彷佛毫无意义可言,只是一堆琐碎的事,最后,你会发现自己身在一架又小又旧的西斯纳小飞机上,坐在飞行员后方,感觉爬升到一万尺的过程似乎永无止境,就这么花光所有积蓄。”

约瑟夫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简单地说,哈利,这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生活变成了人间炼狱,但另一个选项甚至更惨。哈哈。”

约瑟夫用手肘抬起上半身,喝了一口红酒。

“我是一只没办法飞的鸟。你知道鸸鹋是什么吗,哈利?”

“一种澳洲鸵鸟。”

“聪明的孩子。”

哈利闭上双眼时,听见的是安德鲁的声音。没错,躺在他身边草地上的正是安德鲁。缅怀是件重要的事,也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听过为什么鸸鹋不能飞的故事吗?”

哈利摇头。

“好吧,听好了,哈利。梦世纪时代的鸸鹋有翅膀,而且能飞。他跟妻子住在湖边,他们的女儿嫁给一只叫做贾比鲁的鹳。有一天,贾比鲁和妻子捕完鱼,带着美妙的丰收回家;他们几乎把捕获的鱼吃完,在匆忙之间,忘了像平常一样,把最好的几只留给她的父母。当女儿把剩下的鱼交给她的父亲鸸鹋时,他非常生气。‘我去捕鱼时,哪一次不是把最好的鱼给你的?’他说,抓起棍棒与一把长矛,飞到贾比鲁那里痛打了他一顿。

“贾比鲁不准备白白挨打,不做任何抵抗,所以他抓起一根巨大树枝,把棍棒给打掉。接下来,他先打岳父的左边,然后是右边,打断了两边的翅膀。鸸鹋爬了起来,把长矛朝他女儿的丈夫扔去。长矛刺进他的背部,从嘴里穿了出来。那只鹳忍着痛苦,飞到沼泽,从此用嘴上的矛来捕鱼。而鸸鹋则去了干燥的平原,在那里,你可以看见它带着折断的翅膀到处奔跑,再也无法飞翔。”

约瑟夫把瓶子举到嘴边,但里头只剩几滴而已。他一脸哀怨地看着瓶子,把软木塞塞了回去,又打开第二瓶。

“跟你的故事差不多,对吗,约瑟夫?”

“这个嘛,呃……”

酒瓶发出咕噜声,他准备好了。

“我在塞斯诺克当过八年的跳伞教练。我们是个很棒的团队,工作气氛相当好。没有人发财,也没有任何人是老板;那个俱乐部完全是靠热情在运作。我们把当教练赚来的大部分钱,全花在自己跳伞上头。我是个好教练。有些人还觉得我是最好的。但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因为一场不幸的意外撤销了我的执照。他们坚称,我有一次在喝醉的情况下带着学生跳伞。说得好像我会因为喝酒就搞砸了一次跳伞机会似的!”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意思?你想知道细节?”

“你有事情得忙吗?”

“哈哈。好吧,我告诉你。”

酒瓶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好吧,事情是这样。那不只是一、两件倒霉透顶的事,而是所有事情全都难以置信地结合在一起害的。首先是天气。我们起飞时,云层在大概八千尺的高度。这点不成问题。因为我们不到四千尺绝不会拉开降落伞,所以云层算是很高。重点是,学生们会在看到地面后才拉开降落伞,这样才不会搞不清状况,朝着纽卡索飞去。他们得看见地面信号,才知道该如何根据风向与地形,控制自己在降落区域安全着陆。我们起飞时,的确有些云飘了过来,但看起来还要一阵子才会抵达这里。问题在于,俱乐部用的是一架老旧的西斯纳飞机,得靠着绝缘胶带、祈祷与努力才飞得起来。我们花了二十几分钟才抵达一万尺,也就是我们跳伞的高度。在我们跳下去后,风吹了起来,等到我们穿过八千尺的云层时,风已经把第二片云层吹到了下方,而我们根本没发现这点。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