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探照灯的旋转光束就像一根苍白的、雾气缭绕的手指,若即若离地掠过距船一百英尺左右的浪头。这么做大概装模作样的成分居多,而不是出于任何实际目的。如果有谁企图爬上某艘赌博游轮打劫赌资的话,那他肯定需要很多帮手,而且会在凌晨四点左右动手——这个时候人群基本上已经散去,只剩下几个急红了眼的赌客,船员也都一个个困得无精打采。可即便是这样,这么做也绝不是生财的好法子。有人曾经做过一次这样的尝试。

一艘水上的士划过一道弧线停在了栈桥边,卸下乘客,然后调头朝海岸驶去。红头关掉引擎,让快艇刚好停在探照灯的搜索圈之外。要是他们一时心血来潮,把灯头抬高几英寸的话——可是他们没有这么做。光束慵懒地从前方掠过,晦暗的海水随之发出微光,紧接着我们的快艇就溜过了那道界限,迅速地靠近突出的船尾,驶过两根巨大的、表面布满浮渣的锚链。我们悄无声息地来到船体那油腻腻的钢板边,小心翼翼得就像一个要把妓女哄出大堂的酒店安保。

一道双扇铁门在我们头顶上方赫然出现,看上去高高在上,我们够不着;就算能够着,我们也推不开这么重的门。快艇刮擦着“蒙特西托”那年代久远的侧壁,涌浪不紧不慢地拍打着我们脚下的底板。一片昏暗之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我身旁耸现,一根盘绕的绳索无声地向空中飞去,然后啪嗒一声挂住了,绳子的另一头落了下来,扑通一声掉进水里。红头用钩竿把绳子弄了出来,把它拉紧,然后把垂下来的那头拴在引擎罩上的什么地方。此时的雾气不多不少,刚好给一切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色彩。潮湿的空气冷得就像爱的余烬。

红头紧靠着我,嘴里的气息轻轻挠着我的耳朵。“这船太高了。一个大浪就能让她的螺丝在空中乱飞。可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得爬船板。”

“我都快等不及了。”我说道,嗓音颤抖。

他把我的两只手按在方向盘上,但让方向盘完全按照他的意图转动,然后拉下油门杆,叫我把船停在原处。一道铁制爬梯用螺栓紧紧固定在船板上,梯子随着船体形成一道弧线,上面的梯级估计跟抹了油的杆子一样滑。

攀这样的梯子就像爬过政府大楼的飞檐一样让人动心。红头用力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好往上面沾点沥青,这才伸手去抓梯子。他悄无声息地把身体提离地面,哼都没哼一声,脚上的胶底鞋踩在了金属梯级上,与此同时他紧绷的身体外伸,近乎呈一个直角,以增加摩擦力。

探照灯光束的扫射范围这时已经距离我们很远了。水面上反射出来的灯光把我的脸照得如同信号弹一样显眼,可我们却啥事儿也没有。这时我的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吱呀声,像是沉重的铰链被挪动的声音。一团微弱的淡黄色鬼火渗了出来,窜入雾气之中,旋即消失。卸货舱门的半边轮廓出现在我眼前。这扇门一定没有从里面闩上。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声低语——仅仅是一个声响,没有任何语意。我撇下方向盘,向上爬去。这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艰难的旅程。最后我气喘吁吁,呼哧呼哧地站在了一个散发着馊味的货舱内,里面到处都是包装箱、包装桶、一盘盘的绳缆,还有一堆堆生锈的链条。耗子在阴暗的角落里吱吱乱叫。那团黄色的灯光就是货舱那一头的一扇窄门里渗出来的。

红头把嘴唇贴在我的耳朵上。“我们从这里笔直向前,走到锅炉房的窄过道里。他们会有一台备用蒸汽锅炉,因为这块陈年奶酪上面肯定没装柴油机。甲板下面估计有一个人。辟作赌博房的那几层船舱里的船员全都身兼两职——发牌员、看牌手、侍者,个个如此。他们都得挂上一个听上去像是船员的头衔。到了锅炉房,我会指给你一条没有格栅封口的通风道。这条通道一直通往轮船甲板,而轮船甲板是闲人莫入的。到了那里你就尽情施展吧——只要你能保住小命。”

“这条船上一定有你的亲戚。”我说。

“这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你能快去快回吗?”

“我从甲板上掉到海里去的时候应该会发出一声响亮的‘扑通’,”我边说边掏出钱包。“我想这应该需要一点额外的费用。拿着。收尸的时候,把那当成是你自己的尸体。”

“你不欠我一分钱了,伙计。”

“我这是在买回程的票——虽说我肯定是用不着了。这钱你拿着,不要等着我哇哇大哭,弄湿你的衬衫。”

“到了上面还需要我帮点小忙吗?”

“我只需要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可我嘴里的这条却像蜥蜴的鳞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