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光 八

听闻百介的陈述,与次郎露出一脸复杂神情。这神情看似心服,但似乎又有那么点古怪。问他是怎么了,与次郎这才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如此看来,公笃完全是误判了。”

“正是如此。总而言之,此事中压根没什么财宝。若硬要说有,或许也仅有滞留附近的南方众视为珍宝的建御名方头颅算得上,而且还不知那东西是否真的存在。毕竟已是数百年前的往事了,那头颅是否真的传自当时,老夫也无从得知。”

“唉。”与次郎再度叹息道,“这故事未免也太……”

“没错,的确是荒诞无稽。不过,当年对众当事者而言,可是千真万确。至于出外搜寻剩余骨片的族人事后究竟如何,虽不认为真有那么些骨片,老夫倒是颇为在意。”

又市先生可真是个罪人哪,百介说道,看来他真的如此认为。

“骨片想必是没有。”与次郎说道,“即便真有那些遗留自神话时代的骨片,想必百分之九十九是赝品。在下通常什么都信,但真有神明遗骨这种事,想信也是无从。不过,老隐士,又市先生的预言果真是言中了。到头来,公房卿在推动尊王攘夷上可是居功甚伟呢。”

“真是如此?”百介可不这么认为。

对政事,公房卿根本毫无兴趣。百介认为,不过是因奇特的出身,使众人对其寄予超乎必要的厚望,到头来被迫居此位职罢了。较之家格、立场均大同小异的东久世通禧卿的耀眼活跃,公房卿未曾有任何引人侧目的建树。文久三年的政变时,以东久世卿为首的七位公家曾遭罢黜并贬居长州,唯独公房卿未蒙此难。

王政复古后,原遭罢黜的七卿迅速归返中央,开始着手施政。不过由良卿既未追随,亦未有任何耀眼表现,教人感觉不过是淡泊地尽一己之职守。维新后,便立刻自政界抽身。

弃现实而择想念,弃未来而择过去,弃此岸而择彼岸。据说公房卿好云游,亦酷爱阅览书卷。如此个性,想必丝毫不适合从政。

百介感觉公房卿与自己似有几分相似之处。而在与次郎身上,百介也嗅到了同样的味道。

“实情老夫并不清楚。”百介说道。

“不清楚?”

“是的。毕竟有太多真相,外人无从得知。”

“此言的确有理。”与次郎说道,“唉,只能说此人命运实属奇特。公房卿虽有个超乎常理的出身,本人对此却毫不知情。知情者仅有……”

“仅老夫、先生以及……又市。”

且慢,与次郎伸手制止了老隐士把话说完。

“怎么了?”

“公房卿于二十年后再次造访蓼科山,遇上的八咫鸦与青鹭究竟是……”

“噢。”

在下名叫八咫鸦——那正是又市。即自百介眼前销声匿迹的御行又市。

自蓼科归返后,又市又设了个规模宏大的局,并于北林城山目睹御灯小右卫门之死,接着便自百介眼前消失了。临行前,他易名为八咫鸦。

又市自此音信途绝。百介亦不再云游,从此定居江户,规矩度日。

那正是又市先生呀。话毕,旋即潸然泪下。

“是又市先生?但老隐士,都已过了二十年,何必又……”

“又市先生就是如此为人。”百介说道,“凡是自己曾经办的差事,都会一路办到底。又市先生就是这么个性子。想必二十年来,仍不忘时时关注公房卿的动向。稍早亦曾提及,助又市一臂之力者甚众。无身份者、山民、水民,皆愿助这诈术师——不,助八咫鸦一臂之力。”

“那么,公房卿长年受其监视?”

“这并非监视。”

没错,这岂是监视?

“毋宁说是关切,或许较为妥当。”

“关切?”

“是的。与次郎先生,有时凭一张纸头、一番唇舌,便能完全改变某人的一生。又市这诈术师经办的差事,多属此道。因此既须有所觉悟,亦须彻底尽责。有时一句无心之言,或未经思索的举动,便能轻易判人生死。而又市先生也深谙这道理。但老夫对此,便一向甚为轻率。总而言之,既然设局塑造了公房卿的出身……”

“的确,若无老隐士与又市先生这般居中调度,公房卿的人生想必将截然不同。”

“没错。故对又市先生而言,自己既已插手,倘若此人步入不幸,这差事便等同于失败。在顾此便要失彼、教人束手无策的形势中,寻个法子做到两全其美,使一切获得完满解决,乃是诈术师这行的行规。”

“因此长年保持关切?”

想必是长年关切。

“看来应是如此。倘若真相为南方众知悉,不难想见一族恐有加害公房卿之虞。对此,实在不得不有所防范。”

没错。又市最不乐见,不,甚至该说是最为恐惧的,便是自己经办的差事有了闪失而致人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