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之章(一):加贺恭一郎的记录

五月十四日,我前往野野口在三月以前任职的市立第三初中。正值放学时间,返家的学生自校门口蜂拥而出。操场上,一名看似田径队员的男子正用铁耙整理着沙地。

我走向总务处的窗口,报上姓名,表明自己想与熟识野野口的老师谈谈。女职员与上司商量后,站了起来,去了教务处。她去的时间比我想象的久,正感不耐之际,我猛然想起学校就是这样的地方。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有人领我到会客室去。

身材矮小的江藤校长和教语文的男老师藤原接待了我。校长之所以列席,大概是怕藤原老师不小心说错话,想亲自盯着他。

我首先询问他们,知不知道日高邦彦被杀害一事,二人皆回答“十分清楚”。他们也知道,野野口是日高的影子作家,因一连串冲突而萌生杀机。看来他们好像反倒从我这里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当我问到,对于野野口代人写作一事,他们有何看法时,藤原老师有点迟疑地说:“我知道他在写小说,也曾在儿童杂志上读过他的作品。但我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别人的影子作家,还是那位畅销作家的……”

“你亲眼见过野野口写小说吗?”

“没有。他在学校里还得教书,我想他应该都是回家后或趁假日写的。”

“由此可见,野野口的教学工作还挺轻松?”

“不,他的工作并不特别轻松。只是他都很早回家,特别是从去年秋天以来,举凡与学校活动相关的杂务,他都巧妙地避开。他得的是什么病,我不是很清楚,但他身体不好也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大家也不跟他计较。私底下,他好像就是这样抽出时间,帮日高邦彦写小说——这真是太令我惊讶了。”

“你说他从去年秋天开始就特别早回家,是吗?对此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记录?”

“这个嘛,我们不打卡,但我很确定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我们语文老师每两个星期都会开一次例会,他连那个都不参加了。”

“他之前没有类似的行为吗?”

“他那个人对工作是不怎么热诚,但之前倒都参加。”

之后,我又问,对于野野口的人品,他有何看法。

“他很安静,让人猜不透心里在想些什么,总是一脸茫然地望着窗外。不过现在想起来,他应该也很痛苦。我觉得他本性不坏,受到那样的对待,一时冲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日高邦彦的小说我也喜欢,还读过几本,可是一想到那些全是野野口写的,我就有截然不同的感慨。”

我向他们道谢后,离开了学校。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有一家很大的文具店。我走进去,拿出野野口修的照片,问柜台小姐,这一年来有没有这样的客人来过这里。

她回答说好像见过,但记不清了。

五月十五日,我去见了日高理惠。大约在一星期以前,她搬到位于横滨的公寓。当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忧郁。这是一定的,她之所以搬家,就是因为不想再与案件牵扯不清。尽管如此,她还是答应和我见面,也许因为我不是媒体而是警察。她住的公寓附近有个购物中心,我们约在里头的咖啡厅碰面。她顾忌媒体,所以要求不要到她家里。

咖啡店隔壁的时装店正在打折促销,从外面看不见店里顾客的脸,而恰如其分的吵闹声也正好适合讲一些不愿被别人听到的话。我们往最里面的那张桌子走去。

我先问她近况,她露出了苦笑。

“老样子,每天过着不怎么愉快的生活,真希望能早日恢复平静。”

“只要扯上刑事案件,总要乱上很久。”

这些话对她好像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她摇了摇头,语气严厉地滔滔说道:“在这桩刑事案件里,我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可世人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他们把它当成演艺圈的八卦绯闻,甚至有人说我们才是错的一方。”

对此我无法否认。确实,不管是电视的谈话节目,还是周刊的报道,大家更感兴趣的,不是日高被杀的事实,而是他盗用友人作品的新闻。再加上这其中还牵扯出其前妻的外遇事件,更让平常与文坛毫不相关的影视记者,也兴致勃勃地掺和进来。

“不要去管媒体的报道,对你会更好。”

“当然,我会试着不理,否则,迟早会疯掉。可是,讨厌的又不只是媒体。”

“还有什么?”

“可多着呢,令人讨厌的电话和信件来了一大堆,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查到我娘家的,大概是看到媒体报道,知道我已经不住在夫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