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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中风和母亲自杀,这两件大事发生的起因,都是因为有纪。由于有纪是混血儿,再加上又是私生女,在村子里时不时地要遭到旁人的白眼,特别是跟冈谷家有点亲戚关系的人家更是如此。
有纪就在这个住户不到二十户的小村庄里,在充斥着偏见与恶意的环境中长大。
由于负责驿站业务和经营商店,德市夫妇的生活还算宽裕。有纪身上所穿的衣服及玩具娃娃,在村里没有一个小孩比得上她。在女儿节那天,有能力买天皇和皇后娃娃来装饰家里祭坛的小孩,也只有有纪他们家。因此,村里的小孩总是无法很自然地和有纪交往。平时一脸的卑躬屈膝,可是一旦遇到一点事情,就会开始嘲弄有纪的容貌及出身。当有纪长大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后,混血儿特有的美貌又给她惹来不少麻烦。因此,有纪在成长过程中,一直都是沉默寡言、不善于与人交流。
十二岁的时候,有纪进入根室的高等女子学校就读,寄宿在学校老师家里。根室是一个靠渔业发展起来的城镇,其规模很大,灯舞实在无法与其相比。那里的街上都已经电气化,商店鳞次栉比,有电影院,而且还铺设有铁路。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那里的人并不是很在意有纪的身世,至少还没有人言语中提及这个事情。
在这个城镇里生活的有纪,总算从流言飞语中解放出来,能够挺胸抬头,堂堂正正地面对周围的人。在这个地方,她也交了些朋友,跟着伙伴们一块嬉闹、玩耍,十分愉快。在学校里她除了家政课之外,也参加话剧演出。好像是小泉八云或者是铃木三重吉的舞台剧作品,有纪在剧中总是被安排重要的角色。她甚至还收到过根室商业中学的男生热情洋溢的情书,并因此而受到训导处老师的“关照”。这是有纪十六岁时的事情。十七岁那年的春天,当有纪回到村子里时,她已经从以前那位羞涩的小女孩,摇身一变成为一位能清楚表达自己想法的美少女。而在这个时候,祖父、祖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原本,村民们早已淡忘了过去的事,他们再度将有纪与当年美律和俄罗斯青年之间的往事联结在一起,是在有纪回乡两年之后,也就是有纪十九岁的时候。那一年,有纪随着寄宿在驿站的年轻摄影师离家出走了。那是一九三六年(昭和十一年)初秋的事情。在那之后的五年间,有纪一次也没有回到过故乡择捉岛。
有纪走到元町简陋的公寓前,停止了对往事的追忆。
寒风刺骨。没人住的房间里,温度一定很低,就算生了炉火,也得花上至少三十分钟才能暖和起来。也许,今晚早点儿铺上棉被放热水袋进去暖暖被窝,然后早点儿休息会比较好吧。至于今后该怎么生活,这件事只有留到明天再去考虑了。毕竟,今天大脑思路不是很清晰,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光是加工厂的作业及送货,就已经搞得她精疲力竭了。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吧!
打开大门后,有纪走进了房里。鞋箱上放了好几封邮件,其中有一封在收信人的地方,写着自己的名字。看了寄信人名字,知道是择捉岛的德市伯父寄来的。他先前曾在信中说自己目前身体的状况不是很好,这封信会不会是告诉我他现在的情况呢?
有纪将信暂时放在胸口,脱掉橡胶长筒靴。
港口的方向,再次传来沉闷的汽笛声。
一月 纽约
不知不觉中,冰雹已经变成了雪花。一走下加长型轿车,鲍威尔便冻得直打哆嗦,拼命将开司米羊毛外套的衣襟往上拉。口中吐出的气息变成了白色,微细的雪花,不断沾附在暴露出来的嘴唇四周。石材铺成的路面上,已经积了半英寸厚的雪。雪地的寒冷穿透皮鞋,直逼足尖。从眼前的排水沟中,冒出大量的水蒸气。
这里是纽约下东城南边,仓库街的尽头。在道路前方,可以看见布鲁克林区的码头。下午六点这个时候,卸货作业已经完成,四周一片沉静,不见任何人影。路旁既没有停驻的货车,也没有送货人员的喧哗声。
雪花在帽子上开始融化。赶紧把这事儿搞定,然后回自己在莫瑞丘吉的房里吧。鲍威尔在心里这样想着。对一个快四十岁的人来说,身体实在是难以抵御湿气和寒冷。像这种天气,最适合待在炉火旁,喝着加冰块的上等威士忌,然后在身边搂着身材丰腴的女人。虽然这三样东西,自己都已事先准备起来了,但在享受之前,还是得先将事情办妥才行。
往下走八个阶梯后,鲍威尔确认了一下门牌上所写的字。在那门牌上,上下排列着奇妙的中文和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