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8页)

我冲他摇了摇头,像个白痴。

“看来必须进行手术。”庄医生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像怜悯又像嘲讽。

“手术?为什么要手术?我得了什么病?”

“你还不明白吗?”庄医生沉声道,“这里是南溟精神病院,你是我的患者。因为你袭击了其他病患,并且情绪非常激动,我们必须把你控制住。我给你注射了镇静剂,让你好好睡了一觉,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导致失忆症的发作。”

南溟精神病院?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无论如何抗拒这个消息,我内心深处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的,我是一个精神病人,不然又如何解释我的记忆呢?如果大脑没有损伤,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除了我是个女人——这恐怕是我唯一知道的事了,我几乎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我听见自己哭出了声,四肢依旧被死死地捆在床上。

也许是出于怜悯,庄医生把笔记本插入口袋,然后给我解除了皮带的束缚。

我支起身子,弓着背坐在床上痛哭,热泪从脸颊滚落,怎么擦都止不住。庄医生没有阻止我,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我从一开始的轻轻啜泣,到用尽浑身力气放声大哭,以此来释放内心的悲愤之情。

“你还记得自己的相貌吗?”庄医生柔声问道。

“不……不记得……”我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想竭力制止抽泣。

我会是什么样?丑陋或者美丽,对现在的我来说,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庄医生从床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面椭圆形的镜子,然后交到了我的手中。我接过镜子,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呐喊:别看!别看!我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双手紧紧握住镜子的两端,在面前举起。然后,把视线投射到镜面。

然而,镜中回望着我的那张脸,是如此陌生。

我在心里尖叫起来。镜子里的女人大约二十多岁,瓜子脸,皮肤白皙,五官十分清秀。双唇闭合时,嘴角下方还有一对浅浅的梨窝。镜子里的我,一头栗色的乱发披在肩上,双眸充满了惊恐的神色。这是我的眼睛?说不上大,但眼角斜长,显得很宽。这是我吗?为什么感到如此陌生?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面对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我受到的冲击力还是太大。

我浑身发抖,心情难以言喻。

这时,站在我身边的庄医生问道:“想起些什么了吗,名字也好,身世也好?”

见到自己的容貌,除了惊讶外,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抬起头看着庄医生问道:“你说我因为袭击其他病人,才被注射镇静剂,导致失忆的。那从前的我有没有记忆?我精神方面的问题是什么,精神分裂症、抑郁症还是人格障碍?”当我说这些话时,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潜意识中,我似乎对精神方面的疾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而庄医生似乎不太想和我解释清楚,他说:“我下午还有个讨论会,而你,现在必须回病房休息。根据你的病情变化,我会重新拟一份治疗计划。无论如何,你需要手术。放心,手术很安全,到时候你的病症会缓解,甚至痊愈。”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感觉到内心紧张起来。

“那我的名字呢?我叫什么?你总得让我知道我是谁吧?”我说。

“编号A2047,是你在这里的名字。”庄医生用平淡的语气回答道。

“可是……”

“其他方面的事,你以后会了解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这个动作在我看来十分做作。“我没时间了,待会儿我会让护士带你回病房。”

他转身朝大门走去,离开房间后顺手带上了门。

2

庄医生走后,我就一直坐在床上,怔怔出神。

没有一点记忆,脑子里完全是空荡荡的。仿佛在一个黑暗的空匣子里寻找什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我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我是什么职业?哪所大学毕业?学的是什么专业?结婚了没有?恋爱了没有?父母是谁?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站起来在房间里走动,走得很慢,直到窗口才停下了脚步。

我站在被铁丝网焊死的窗内向外眺望,看见墨色的乌云在天空翻滚,沉沉的似要坠下来,犹如一张拙劣画家的素描习作,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天色变暗,阴沉压抑。一阵风穿过铁丝网拂来,我的脸变得很潮湿,嘴唇沾了海水的咸味。

我怎么落到这个地步?囚禁、疯子、治疗这种词汇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又坐回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拿起镜子。我凝视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从她的眼神中,我找不到一丝疯狂的痕迹。我伸出手抚摸自己的额头、脸颊、嘴唇、下颚,从上至下地轻触,如果能找回哪怕是一点点熟悉的感觉也好。可惜,我再次失望了。盯着这张算得上漂亮的脸,我感觉不到分毫的亲近。指尖传来的陌生感,宛如触碰的是另外一个女人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