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病 1
和御手洗一起生活,三天两头生点儿气是免不了的,但是从来不会让我感觉无聊。相安无事的日子通常顶多持续两三天,到了第四天,他总要惹出点儿事来让人不高兴。
大多数情况下,他不肯相安无事是因为有人委托他来处理案件。但有时并非如此,而是他自己惹是生非。比如摔坏或者搞丢了什么要紧东西,或是做饭时不小心搞得差点儿失火,再不就是从邻居那儿弄一只小狗回来逗着玩,让我无法安安静静地写东西。
御手洗这个人虽然拥有过人的才华和超常的行动力,但毛病确实也不少。最让人看不惯的就是太懒。他一方面觉得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是活在世上最难熬的事,可是在处理日常生活的小事时又常常不肯动手。我想,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找点儿事做打发时间,可他倒好,为了缓解一时的无聊,居然突发奇想,从外头捡了只流浪狗回家饲养。可是只逗弄了一天他就开始偷懒了,从第二天起,喂狗食和处理狗粪这些麻烦事就落到了我头上。
我经常想,这世界上找不到另一个像御手洗这样,完全不需要妻子也能生活的人了。同时,我也向大家多次披露过,御手洗每天至少能收到一封来自女性崇拜者的信。不过,他在收到这些信后一向不肯自己拆开看,而是先让我替他看一遍,挑重要的内容讲给他听,在他认为来信的内容有某些独创之处的情况下才肯自己接过去看看。他这副架势摆得还挺大,就像什么王公贵族,吃饭前还得让仆人尝过饭菜,确认没有下毒后自己才肯动筷子似的。
对于女性,御手洗常常像对待那种对权利充满渴望的人一样,把她们作为戏弄和嘲笑的对象。比如今天,御手洗一直穿着那条早晨起来跑步时专用的短裤不肯脱,下午还穿着它一直坐在沙发上看了半天电视。我刚对他提出质疑,御手洗就斜了我一眼,捏着嗓子学着女人的腔调娇滴滴地用鼻音说:“这衣服穿着可舒服啦!腰这里特合适!”然后又故意装出挺着大肚子的样子站起来说,“没空跟你说闲话,我还得回去给家里男人做好吃的呢。”
实在是太气人了。
御手洗具备不少让人意想不到的才能,其中尤其出色的就是模仿别人的声音。如果他连续见一个人两三面,基本上就能把这个人的声音学得十分逼真,并经常在我面前露这一手。他最擅长的是模仿那些家庭主妇们的声音。那种既有点儿教养又非常自以为是的中年女性特征,还有不容他人质疑,什么事都说得特别肯定的样子,他都模仿得出神入化,惟妙惟肖。我身不由己地笑出声来,同时也对他的这种本领佩服之至。御手洗总能用心观察平常人注意不到的那些细微动作,并牢记在心,紧紧地抓住这些特征性的要素来表现不同类型的人。
这种嘲弄女性的玩笑背后,说明了他对那些虚张声势的女性的心理了解得入木三分。她们在心灵深处极力想保持自己的女性身份,而御手洗对这一点把握得特别到位,这才使得他的表演带有讽刺效果,堪称一流,同时这也体现了他与众不同的幽默性格。
我刚和御手洗认识的时候,简直无法理解他这种独特的开玩笑的本事。在和他打了十多年交道后的今天,我才终于把他的这个特点摸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是个孤独的人。如今我深深理解了他常念叨的一句话:外人看似轻松的玩笑背后,往往隐藏着自己对许多社会问题的深思熟虑。因此这辈子他恐怕是很难找到一位对此心领神会的红颜知己了。
尽管如此,这并不说明他对女性丝毫不感兴趣。实际上,他经常把那些善良的女性作为说说笑话、开心聊天的对象。
一九八八年的初夏时节,有个朋友因为碰上了交通事故而受伤住院治疗。我们曾去医院看望过这位朋友两三次,碰巧也在病房里见过这位伤者的姑姑。她年纪大约五十岁,确实是个很好的老妇人。至少在我看起来是如此。御手洗也非常喜欢这位妇人,经常故意模仿她的一些动作。比如下午要喝茶的时候,他会专门跑出门外,在门上轻声敲几下,随后推开房门,满脸喜气洋洋地一边点头一边哈着腰走进屋里来;继而又像老人似的弯下上身,手里的东西垂在膝盖附近摇晃着,迈着小碎步从桌子旁边绕到对面。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因为这位朋友的姑姑的确每回都是以这样的动作走进病房,再绕到床那边去的。他模仿得实在太像了,初次见到那位妇人时我并没觉得有什么可笑之处,可是被御手洗这么一模仿,我倒真觉得她的样子十分有趣了。
“你想知道那位妇人为什么要把腰弯成四十五度角,然后加快脚步绕到病床那边去吗?”御手洗返回自己坐的地方后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