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第三场(第2/13页)

“我身上带着一支左轮手枪,于是我赶快从枪套里拔出枪来往巷子里冲,发现两个衣衫褴褛的当地人正攻击一个白人,其中一个还手抓一把弯刀往那白人身上砍,于是我一扣扳机,不过子弹打偏了。但我看到,那两名拦路贼吓坏了,撒腿就跑,那个被攻击的白人瘫在地上,身上有好几处刀伤。我走过去看他时,心想这人的伤势一定很严重,但他却自己撑着站起来,在裤子上抹抹流出的血,小声地跟我道了声谢,就一跛一跛地消失在黑暗中。在这期间,我只匆匆看了他的脸一眼。这个人,我在二十年前救了他一命,也正是后来我参与审判、把他送上电椅的那个人。造化捉弄人,是吧?”

众人一阵欷歔,在接下来的沉默中,雷恩若有所思地说:“这段离奇的故事,值得收入民俗传说里。”

列车仍疾驰着,夜幕里稀稀朗朗地点缀着灯光——这一带是威霍肯的郊外。

“但我自己认为这件事最特殊的一点在于,”德威特继续说,“一个我怎么想都解决不了的谜团,居然在我自己生死攸关的一刹那豁然而解!记住,这个人的脸我只见过一次,而且是在那么多年以前⋯⋯”

“这是我听过的最神奇的事情之一。”布鲁克斯仍感慨万千。

“人类的心灵其实远比我们所能理解的要神秘强大多了,尤其在面对死亡的那一刻,甚至会比德威特先生的这种亲身经历更神奇。”雷恩说,“八个星期前,我从报上看到一篇报道,是发生在维也纳的一桩谋杀案的细节描述。情形大概是这样的:有名男子被射杀在所住的旅馆房间里,维也纳警方毫无困难地立刻查明了死者的身份,这人是个黑社会的小喽,曾经被各方吸收为线人。谋杀动机很明显是报复,可能死者向警方告密,引起凶手仇视而动手。报道上还说,死者寄居这个旅馆好几个月了,很少出门,连用餐都在房间内,好像在逃避追杀。尸体被发现时,桌上还摆着吃罢未收的餐具。他在离餐桌七英尺处中枪,致命的一枪,但并未立刻丧命,这是依据现场所遗留的痕迹推断出来的:尸体躺在餐桌脚旁,从此处到他中枪的地毯上拖着长长的血迹。现场有一个很特殊的状况,餐桌上的糖罐整个儿打翻了,白色的砂糖洒了一桌,而且有一把在死者手中紧紧握着,一整把砂糖。”

“有趣。”德威特喃喃地说。

“这情形似乎很容易解释,死者在离桌子七英尺处中枪,努力爬向餐桌,再以不可思议的力量起身,抓了桌上的一把砂糖,才力竭倒地死去。但是,为什么?这把砂糖指涉的意义是什么?死者临终前的拼死举动究竟有什么意义?至此,维也纳警方显然触礁了。我总结了这份报道,”雷恩对三个目瞪口呆的听众微微一笑,“对这些极其诱人的谜题作出了解答。于是我写了封信到维也纳,几星期后,当地的警察局局长回了我一封信,信上说,凶手在我的信寄到前已遭逮捕,但我的推断正确地解开了死者和砂糖之间谜一般的关系——甚至在凶手坦白后,维也纳警方仍对此大惑不解。”

“那您的推断到底是什么呢?”埃亨问,“光凭这把砂糖,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可能的解释。”

“我的脑子也一片空白。”布鲁克斯说。

德威特的嘴巴抿成一条线,皱着眉头深思。

“你呢,德威特先生?”雷恩微笑着问。

“我想我也不明白这把砂糖所代表的正确意思,”证券商边想边说,“但有一点似乎很明显,这应该是死者试图指出凶手的身份所留下的线索。”

“太棒了!”雷恩叫道,“百分之百正确,德威特先生,非常好。但作为线索的砂糖代表什么?这⋯⋯噢,是否死者想借此指出,杀他的人——当然这个推断是看起来最荒唐的一种——是个嗜食甜食的人?或者,代表凶手是个糖尿病患者?这也不怎么对劲。当然,这样的解释我无法满意,因为这个线索无疑是留给警方的,较合理的想法是,应该和警察惯常的训练以及所处理的事物有较直接的关系,如此死者拼命留下的线索才较有机会成立。因此,除了上述两种解释外,砂糖总还意味着什么——砂糖从形状上看像什么?呃,它是一种白色的结晶物体⋯⋯于是,我写信给维也纳警察局局长,说砂糖当然可能意指杀人者是个糖尿病患者,但更可能的解释是,凶手是个吸食可卡因的人。”

众人仍目瞪口呆,德威特轻轻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笑起来,“可卡因,对,对!白色,结晶物,粉末!”

“这个被捕的嫌疑犯,”雷恩说,“正是我们这里惯称的毒虫。维也纳警方因此通过这里的警方给我正式的回复,当然极客气地说了许多赞誉之词,这不必提也不值一提。我认为,这个解释只是最简单最基本的一种。在这件谋杀案中,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死者临死前所展现的那种不可思议的精神力量。他没办法也没时间在那一刻像平常人一样思考、行动,而是面对死亡,某种特殊的力量引发他脑中一闪的灵光,让他能在那不容延迟的一刻生死一搏,成功留下这个指明凶手身份的线索。因此,我们可以明白——在生命结束的那个独特时刻,人类心灵所爆发出的瞬间力量多么神奇强大,几乎可以说是无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