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求援
“我从前总是以为,”佩辛斯盯着桌上的葡萄柚,“钻研文学的学生很像做研究的化学家——都是弯腰驼背、干干瘦瘦的年轻人,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完全缺乏性吸引力。你是例外,还是我没看出什么呢?”
“我才是没看出什么呢。”罗威强调说,然后用力吞下一口水果。
“我注意到那种精神匮乏没有影响你的胃口。”
“谁说那是精神上的?”
侍者拿走空盘子,端上两杯肉汤。
“美好的一天!”佩辛斯匆匆地说,急急喝了一口汤,“年轻人,告诉我一些你自己的事吧……把小点心拿过来好吗?我是说,要说得像私人传记一样。”
“我宁愿调鸡尾酒。这里的乔治认识我,不过即使他不认识我,也不会有什么差别。乔治,来两杯马提尼,越涩越好。”
“莎士比亚和马提尼!”佩辛斯低声说完后咯咯地笑了,“真新鲜!我明白了。这也是为什么你是个学者,却还能像普通人一样有那些凡俗之举。你把酒精洒在灰尘遍布的书页上,然后书就烧起来,对吗?”
“就像魔鬼一样。”年轻的罗威先生微笑着说,“事实上,你故作聪明,我厌烦和聪明的女人吃饭。”
“噢,我喜欢那样。”佩辛斯气呼呼地说,“你这狂妄自大的人!我可拿过文学硕士学位,我会让你见识的!我还写过一篇论文讨论托马斯·哈代的诗!”
“哈代?哈代?”年轻人问,一边皱皱直挺的鼻子,“喔,那个凑韵脚的家伙!”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怎么故作聪明了?”
“老莎士比亚最基本的精神。我亲爱的小姐,如果你真的能够欣赏莎士比亚,就会知道他的诗不需要外在的刺激,本身就散发着光与热。”
“我领教了,领教了。”佩辛斯轻声说,“先生,谢谢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堂小小的美学课。”她的两颊烧得红扑扑的,狠狠把一个小面包撕成两半。
他把头往后一甩,大笑起来。乔治托着放有两个琥珀色酒杯的盘子,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喔,老天爷!”罗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受不了了!我想我们两个人都有点儿疯癫……啊,乔治,放下吧,好小子……干杯,萨姆小姐?”
“萨姆小姐?”
“达林!”
“叫我佩辛斯吧,罗威先生。”
“好极了,就叫佩辛斯吧!”他们严肃地干杯了,两人的目光在杯缘交会,双双开怀大笑起来,都被鸡尾酒呛着了,“现在开始写自传了。我的名字叫戈登·罗威,到圣诞节就满二十八岁,是个孤儿。我的收入微薄得可怜。我想扬基队今年真是烂透了,我知道哈佛买下了一个特棒的四分卫。还有,如果我继续看着你,就想吻你了。”
“你是个很奇怪的年轻人。”佩辛斯满脸通红,“不,不,这不表示接受,你最好放开我的手,隔壁桌的两个老太太正不以为然地看着你呢……天啊,我羞死了!只因为听到‘吻’字,就脸红得像女学生!你一向如此轻佻吗?我宁愿听听对弥尔顿(1)如何安排韵脚,或蝴蝶的品种等问题的讨论。”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你真是好得不得了。”他说着用力戳戳盘子里的肉排,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时,两个人都严肃地打量着对方,后来佩辛斯的目光先移开了。“说实话,佩蒂——真高兴你让我这样称呼你——这种孩子气的粗俗是我的一种逃避方式。我知道这不太聪明。我一直在社交方面表现笨拙。少年时代,我生命里最好的时光都花在追求更好的教育上了;而这些年,我一直想在文学研究界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你知道,我的野心非常大。”
“野心从来不会毁掉一个年轻人。”佩辛斯轻轻地说。
“谢谢你这么宽容我,好小姐。可是,我不是很有创造力的人。研究工作对我很有吸引力。我想我原本应该去钻研生物化学或天文物理的。”
佩辛斯专心地对付着眼前的沙拉,倒弄了一片新鲜、青翠的水芹叶好一会儿。“我真的——喔,真蠢。”
他身子往前倾,握住她的手。“佩蒂,责骂我吧!”
“罗威先生,他们在看着呢!”佩辛斯说,可是并没有把手抽回。
“叫我戈登。”
“戈登……你伤害了我。”佩辛斯凄惨地说,“喔,我知道你是开玩笑,但实际上,罗威先生——好吧,戈登——我瞧不起大部分无知的女人。”
“很抱歉。”他后悔地说,“我的玩笑开得很差劲。”
“不,不是那个,戈登。我自己也说了些差劲的笑话。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真正想做什么,而你——”她微笑起来,“当然,听起来很荒唐。可是我们和低等生物唯一的差异是思考能力,我不懂为什么女人因为在生理方面和男人不同,就应该放弃培养自己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