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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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多月以来我每天晚上都要喝醉,我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但这并没有减少做噩梦的次数,我仍然经常在夜里看见余磊的“鬼魂”,我早已分不清我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真的见了鬼,我很清楚,我的脑子被酒精摧残得越来越不正常了。不过,尽管酗酒不能减少我的噩梦,却可以减轻我的恐惧感,即使见了余磊,我也不再觉得有多害怕了。我爱酒,酒令我逃出了恐惧的深渊。
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新的恐惧很快就到来了。恐惧感不再来自被我杀掉的余磊所变成的“恶鬼”,而是来自后来我发现的两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两件事对我的刺激,恐怖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见鬼”,我隐约意识到,我逃出了一个深渊,却又掉进了另一个更黑更深的深渊。
20日,星期一,上午我去杂志社上班,到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像往常一样打开了早已被放在桌上的当天的早报。
我随意翻着报纸,很快,其中的一则消息,如同当头一棒顿时打蒙了我。
那是一则警方发布的悬赏征寻破案线索的消息,尽管只占用了版面很小的一块,但是上面的那张面部画像却精准地抓住了我的眼球,因为那双眼睛我很熟悉,几乎每天夜里都能看到——
“……警方于18日傍晚接群众报案,在红杉大街与向阳北路交叉口南行600米(原市机床厂旧址)的一座废弃厂房中发现了一具尸体。经查实,死者名叫余磊,男,31岁,我市户口,职业为某电脑公司维修工。警方确认这是一起凶杀案,死者死亡时间为9月5日夜间至次日凌晨。据警方勘查现场后得出的结论,发现尸体的废弃厂房并非第一案发现场,疑为凶手杀人后移尸。警方通过本报向市民征寻线索,如有任何相关线索,请与东城区分局刑警支队联系,联系电话……”
不仅姓名相同,连职业也一样,我实在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我拼命在脑海中搜寻那张双眼和舌头暴出的扭曲可怕的面孔,与报纸上死者的正面照进行对比,没错,就是他!我的视力和记忆力都没有问题,报纸上说的就是被我掐死的余磊。
如果仅仅是被警方发现了尸体,还不至于让我如此惊讶,关键是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我掐死他的那晚,很清楚地看了他的脸,绝不会搞错了身份,所以我怎么都无法相信,余磊的尸体竟然会“跑到”什么机床厂旧址那边。
自从早上看到报纸上的消息之后,我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整个白天。
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两份牛肉炒饭带了回去。卓洋见我回来了,立刻兴奋起来,结结巴巴地嚷嚷着“吃饭喽”,然后拿着他的专用饭盒站在我的面前。
我和雨彤结婚后,卓洋也和我们住在一起,但是从不上桌吃饭。他早就学会了一到饭点就拿着自己的不锈钢饭盒站在雨彤面前,雨彤会像个食堂阿姨似的给卓洋打饭,然后卓洋再拿着盛满饭菜的饭盒来到客厅靠近阳台的位置,那边有个小圆凳子,那是卓洋的“用餐专座”。离婚后卓洋跟着我,没有雨彤给他打饭,但原本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每天中午和晚上他都要等我给他打饭,然后坐在墙边吃。我要是不回家,他就一直饿着。
“上桌吃饭!”我冲卓洋喊道。
卓洋愣住了,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地晃动着身子。我又说了一次,他才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卓洋小心翼翼地扒着饭,生怕将米饭撒在桌上,他是怕被我打。平时他坐在墙边吃饭时,如果不小心将米饭撒了一地,就会被我打骂。
“弟……弟……”
“怎么了?”我问。
“能……桌子……吃……我很……很高兴……一起吃!”卓洋咧着嘴傻乎乎地笑着,嘴角边的几粒米饭掉落在桌面上。
我听懂了,他说他很高兴能和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过去的几年里,他都没有和我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另外,我也不喜欢听他说话,听着很费劲,而且一说话就会流口水。换作我为和雨彤离婚而最心烦意乱的那阵子,看到他因结结巴巴说话而从嘴里漏饭,我肯定会打他,可是今天我竟然一点厌恶的感觉都没有,或许是因为报上的消息折磨了我一整天,令我身心疲惫,没有精力去收拾卓洋了。
如果说报纸上的那条消息令我感到恐惧,那么接下来我所了解到的另一件事,两件事叠加到一起,就足以令我崩溃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将昨晚剩下的半斤酒给喝掉了,洗碗的时候,我感觉到酒劲涌上了脑袋,我突然觉得今天的恐慌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为什么要怕?我已经杀了一个人了,那个人每天晚上出现在我的噩梦中都没能使我崩溃,我应该早就对一切无所畏惧了才对。于是,我一边洗着碗,一边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去那片树林,亲眼验证报纸上的消息的真假。如果警方在废弃厂房里发现的尸体真的是余磊的,那么我杀了埋掉的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