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石然的回忆(第3/4页)

当学生和老师们从这一声怒吼带来的惊讶中反应过来的时候,石建国已经变成了地上的一具尸体。

校园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孩子的尖叫声和哭声。留在教室里的同学全都被楼下的喧闹声吸引了出去,扒在走廊的半人高的栏杆上伸头往下看,教室里只剩下石然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发着呆。当两名同学大叫着“石然,你爸跳楼了!”他缓缓抬起头时,还没能清楚地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脱口而出问出了“从几楼跳的”这样的傻话。

石然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下楼的,可能是被同学拉下去的,又好像不是,总之就是记不清了,因为这件事对他而言毫无真实感。

对于小孩子来说,跳楼而死的尸体和满地鲜血的场面过于恐怖,所以现场并没有围满好奇的人群,他们都躲得远远的,大部分胆小的孩子都用双手捂着脸,敢从指缝里窥视的算是胆子大的了。石然独自走近父亲的尸体,他的视线正好和父亲睁开的但已没了光彩的双眼对上了。石然既没有哭也没有叫,目瞪口呆地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石建国——他的世界瞬间变得真空,仿佛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无尽的黑暗,除了黑暗深处的那具尸体,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石然看到石建国睁着的双眼也在看着他,心里嘀咕着:他还在看着我呢,他死了吗?喂!我的礼物呢?

好没有真实感——这是长大以后石然再回忆起当时的画面,重新感受到的当时的感觉。

石建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逃离了自己的精神地狱,但石然的精神地狱之旅才刚刚开始。大人有大人们的世界,小孩子也有自己的世界。因为爸爸石建国出的这件事,使得石然的世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跟他要好的同学不再理他了,但很快同学们对他的态度又“热”了起来。他爸爸之前所执教的四(2)班的一个名叫吴立辉的同学说:“你爸爸是个强奸犯,你就是个小强奸犯。”从那天起,“小强奸犯”便成了石然在学校里的外号,并一直持续到了小学毕业。

石然曾问过母亲:爸爸究竟为什么要跳楼?除了一顿暴打,他没能从母亲的口中得到任何答案。母亲冲他嚷道:“以后不许再提你爸,你没有爸爸了!”以至于他剩下的几个问题都不敢再问出口——什么叫强奸?报纸上说的不是猥亵吗?什么叫猥亵?为什么我的同学都要骂我是小强奸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同学们都看不起我?为什么连老师也看不起我?……

之后的很多年里,石然一直和母亲保持着一种默契,对石建国这个人绝口不提,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当石然长到了明白强奸和猥亵分别是什么意思的年龄时,他开始憎恨自己的父亲。尽管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只是猥亵不是强奸,但这二者的区别对他来说早已经不重要了,他痛恨自己是石建国的儿子。

没有什么痛苦是时间不能打败的,心灵受到再大的创伤,二十年的时间也能让人慢慢淡忘。但也仅仅是淡忘,不是遗忘。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暂时在心底被封存了起来,谁都有不愿被触碰到的痛苦,潜意识会帮助我们将它藏起来,保护我们不受伤害。但有时别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或是一句无心的话,就能使潜意识的保护前功尽弃,不论时间有多久,藏得有多深。

石然就是这样,他用了很多年才终于走出了阴影,父亲的事给他带来的羞耻感和低人一等的感觉逐渐被他从心里一点点地驱散,他和所有年轻的上班族一样为生活打拼着,想存钱买房,做着抱得美人归的美梦。但半年前获知的一个真相,刺激到了他遥远的回忆,也击碎了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最直接的影响,一是他杀了一个人,二是性向的改变。他心里很清楚,这两件事的发生,已经将他的人生彻底毁掉了,现在的自己只是一具会呼吸却没了灵魂的躯壳。

……

手机铃声打断了石然的回忆,来电显示的号码令他打了一个冷战,他害怕接到这个人的电话。但他又不能不接……

石然接听手机后,不安地问:“不是说昨晚是整个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吗?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害怕这个人。

石然自己也杀过人,他本以为自己在杀了人之后就已经变得无所畏惧了,但那只是在遇见这个人之前。现在他已经被这个人完全控制了。昨天晚上,他和这个人一起实施了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他为之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与恐惧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说好做完昨天那件事后,整个事件就彻底结束了,并且也约好最近这两天暂时不要联络,可这才刚过去一天,他这么着急地找自己,到底是什么事?石然在心里反复琢磨着,巨大的不安笼罩着他——不会是要杀了自己吧?尽管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有一天会被这个人杀掉,但他时常会想,被这个人杀掉对自己来说或许是一种救赎,渐渐地,有时他甚至会渴望被这个人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