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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脾气的老太婆!”门一关上,格里塞尔达就说。她朝客人们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看着我笑了。

“伦,你真的怀疑我和劳伦斯·雷丁有私情吗?”

“亲爱的,当然没有。”

“但你以为马普尔小姐是在暗示这一点,于是奋起维护我,太棒了,你就像——就像一只愤怒的老虎。”

不安瞬间向我袭来。英国圣公会的神职人员绝不能允许自己被人形容为一只愤怒的老虎。

“我觉得,如果不站出来说两句,那件事就过不去。”我说,“不过,格里塞尔达,我还是希望你说话谨慎一点儿。”

“你指的是那个人吃人的故事?”她问,“还是暗示劳伦斯给我画裸体像?他给我画像的时候,我穿的是厚斗篷,毛领子竖得很高——就是圣洁的教皇穿的那种衣服——罪恶深重的肉体一点儿也没露在外面!事实上,一切都是纯洁的。劳伦斯从未试图与我做爱——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当然,他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别装老古董了,伦。你清楚得很,一个嫁给老丈夫的迷人的年轻女人是上天赐给年轻男子的礼物。一定有别的原因——不是我不迷人——我很迷人。”

“你真的不愿意让他和你做爱吗?”

“不——不愿意。”格里塞尔达的语气中的犹豫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他爱上了莱蒂斯·普罗瑟罗——”

“马普尔小姐似乎不这么认为。”

“马普尔小姐也许弄错了。”

“她从来不会弄错。那种老悍妇永远是对的。”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斜了我一眼,又说,“你不相信我,是吗?我的意思是说,我和劳伦斯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我亲爱的格里塞尔达,”我吃惊地说,“我当然相信你。”

妻子走过来吻了我一下。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好骗,伦。无论我说什么,你都相信。”

“但愿如此。不过,亲爱的,就算我求你了,管好自己的舌头,说话时谨慎一些。记住,这些女人缺乏幽默感,什么事都会当真。”

格里塞尔达说:“她们的生活需要一点儿伤风败俗的事。这样她们就不用忙着在别人身上找了。”

说完,她离开了房间。我扫了一眼手表,急忙出门拜客,这是早就该做的事。

如往常一样,没有几个人参加星期三的晚祷。然而,我在法衣室换完衣服出来时,却见空荡荡的教堂里有一个女人,她正站在那里凝视一扇窗户。这座教堂里有古老精致的彩色玻璃窗,教堂本身也值得观赏。听到我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我才发现原来是莱斯特朗兹太太。

我们俩都迟疑了片刻,我先开了口:

“希望你喜欢我们的小教堂。”

“我在欣赏祭坛围屏。”她说。

她的声音低沉悦耳、音色独特,口齿清晰。她又说:

“很遗憾,昨天没有见到你的妻子。”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教堂的事。显然,她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对教堂的历史和建筑都有所了解。我们一起离开教堂,沿小路散步,有一条通往牧师寓所的路正好经过她家。走到她家门口时,她亲切地说:

“进来坐坐吧?看看我把家里布置得怎么样。”

我接受了她的邀请。这幢房子原先属于一个侨居印度的英国上校,发现黄铜餐桌和缅甸圣像不见了,我禁不住松了一口气。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但显示了主人精致的品位,整体给人一种和谐宁静的感觉。

然而,我愈发困惑不解,莱斯特朗兹太太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到圣玛丽米德来呢?显然,这是一个善于交际、精通世故的女人,怎么会选择在乡村隐居下来呢?这种喜好未免太奇怪了。

客厅里光线充足,我第一次有机会细细地打量她。

这个女人个子很高。金色的头发略带淡淡的红。她的眉毛和睫毛是黑色的,这颜色究竟是人工的,还是天生的,我无从得知。如果真如我所想的那样,是打扮出来的,那她的手法真的很艺术。安静下来时,她的面孔犹如一个谜。她有一双最最奇妙的眼睛——隐在暗处时,她的眼珠几乎是金色的。

她衣着考究,举止优雅,毫不做作,这个女人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然而,她身上却有某种变幻不定、令人困惑的东西。你会感觉她是一个谜。我突然想起格里塞尔达用过的那个词——不祥。当然,这种说法很荒唐——但真有那么荒唐吗?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想法:“这个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们谈论的都是一些普通的话题,比如绘画、书籍、古老的教堂。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莱斯特朗兹太太还想跟我说点儿别的、性质完全不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