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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吃一惊,呆立原地。
背对着红艳如火的晚霞,黑影停下脚步,望向脇坂。接着,对方突然开口道:
“啊,太好了,赶上了。医生,你果然在这里,谢天谢地,果然和那个人说的一样。哎呀,真是好险……”
眼前这人说话宛如连珠炮,音调略显尖锐,而且操着一口关西腔,脇坂觉得颇为耳熟。
是刚才站在舞台上表演诙谐漫才的“藤木藤丸”二人组的其中一人,好像是藤丸。
脇坂怀着戒心,谨慎地问道:
“……找我有事吗?”
“哎呀,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对方似乎有点惊讶,耸了耸肩,“说有事,确实是有点事;说没事,其实也没什么事……不好意思,医生,可以跟你要根烟吗?”
“烟?”
“真是不好意思。”
他如此说道,低头鞠了个躬。
脇坂不发一语地递出烟盒,男子从里头抽出一根烟,等不及似的自己点火。
“哗,香烟果然还是Golden Bat才够味,其他牌的香烟味道都不对。”男子似乎抽完烟后好不容易才静了下来,吁了口气如此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是个老烟枪,要是没抽Golden Bat就浑身不对劲。这次巡回公演,我应该是带了好几盒来才对,但刚才我到舞台旁边想抽一口,这才发现一根也没有了。我把负责搬货的徒弟臭骂一顿,叫他去找,但怎么都找不到。正当我大伤脑筋,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人对我说医生就是抽这个牌子的,可以去找医生要,还很好心地叫我到这里找你。哎呀,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对了,听说最近上头认为Golden Bat这个名字太西化了,要他们换个名字。虽然艺人也一样,但我认为,不是什么东西都改成日本名就会比较好……啊,医生,这件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喔,否则我可就麻烦大了。老实说,我们自从改名成‘藤木藤丸’后,总觉得好像连段子的味道也跟着变了。香烟就算改名字,味道也不会变吧?段子姑且不谈,要是连香烟的味道也变了,那可就伤脑筋了。会变成什么名字呢?Golden Bat……金棒吗?金棒可不好听,就像妖怪似的,俗话说‘妖怪配金棒[9]’。嘿嘿嘿……”
他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就像坏掉的水龙头似的水流个不停。面对这样的人,脇坂只能微微苦笑。
此人生活在这个小圈子里,是个背景清清楚楚的艺人,而且没烟可抽,就两手直发抖。这种人不可能胜任间谍猎人的工作。
——不是他。
脇坂将他的名字从嫌疑人名单中剔除,并发现这是个好机会。
他朝手表看了一眼,还有一些时间。
脇坂若无其事地向对方问道:
“舞台情况怎样?天色愈来愈暗了,下一场不好演吧?”
“放心吧,现在还算亮呢。”
藤丸如此说道,哈哈大笑,吐出一大口烟。
“之前我们去上海公演时,抵达当地已是晚上十点,直接就被带往会场。当时我真是吓了一大跳呢。在那漆黑的会场里,挤满了士兵,一直在等我们抵达——当时上海正在打仗。既然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于是我对他们说:‘那我们就表演一场吧,请帮我们点个灯。’结果他们马上变脸,把我骂了一顿。他们说:‘要是点灯,会遭敌人狙击。就直接这样表演。’虽然他们叫我表演,但这又不是在摸黑吃饭,真教人伤脑筋。”
“结果怎样?”
“当然还是上场表演啊。我们用手电筒照着彼此的脸。啊,真是不好意思。”藤丸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就此接过第二根烟,点着了火,接着说,“一面用手电筒照着彼此的脸,一面表演漫才,真的很怪。不是从下面往上照吗?对方的脸看起来就像妖怪似的,而且手臂愈来愈酸。不过我们还是勉强完成了表演,接下来换压轴的金语楼先生上场表演。他表演的是落语,没办法拿手电筒照自己,所以是有人从舞台旁拿手电筒照他。不过,连开场白都还没说完,敌人的炸弹就飞了过来,公演被迫终止。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金语楼先生的秃头反射手电筒的灯光,被敌人给发现了。”
说完后,他哈哈大笑。
脇坂也跟着陪笑,但还是不忘插空向他问话。
“你听过‘不笑的男人’吗?”
“什么啊?”
藤丸一脸纳闷,频频眨眼。
很遗憾,那不是脇坂期待的反应,但他还是继续套话。
“就是那个人啊,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笑,就只有他一个人不笑。我在旁边看了都觉得发毛。”
“那个人……”
藤丸诧异地皱起眉头,但他马上想到了什么,噗哧笑出声来。
“医生,你该不会是在说赤泽先生吧?那位担任我们此次公演保安的宪兵伍长,是吗?如果是他的话,你就误会大了。虽然他一脸严肃,但其实很爱笑。他不是老深戴着一顶宪兵帽吗?其实那是在他不小心笑出来时,拿来遮脸用的。他本人常说‘我乃奉天皇之命行事的大日本帝国陆军宪兵伍长,要是听漫才笑得东倒西歪,就不能当其他人的典范了’,但他常为了忍住不笑而肚皮打颤。想笑却又不能笑,仔细想想,宪兵还真是个苦差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