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雷医生和他的夫人(第4/5页)
然而,医生的妻子看上去像是死在了琴房里,这显然是他无法忽略的问题。假如死掉的是我们中的一个人……但是死的是一个外人。这就是另一码事了。必须做点什么,尽管他对于该做什么毫无概念,他忧虑地盯着医生的妻子,她用手捂住剧痛的头,呻吟着。他或许有点笨,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灾难要降临了。
夫人派挖土约翰去把医生找来,医生及时赶到了。暂时看来灾难的前兆是没有确实根据的,因为医生的妻子受伤根本不严重,甚至连脑震荡都算不上。她拒绝喝一小杯白兰地,喝了一点茶,过了一小会儿,就完全恢复了。“是一个女人,”她说,“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胡说八道,”夫人立刻信誓旦旦且不屑地说,“宅子里没有穿白衣服的女人。”
泪水在莫斯雷夫人棕色的眼睛里闪烁,但她没有动摇。“真的,一个女人,身材瘦小,在那儿的躺椅上。她听见钢琴声,站起来,然后——”
“你看见她很长时间吗?”莫斯雷医生问。
“不,只看见了一会儿。”
“那么好了,你明白了么?这是不可能的。”夫人打断她,虽然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但语调很坚定,“没有穿白衣服的女人。你一定是看见鬼了。”
这时,挖土约翰的声音第一次响了起来。“大家确实认为这个宅子闹鬼。”
聚在一起的这群人看了一会儿被丢在地上的坏小提琴,思量着莫斯雷夫人太阳穴上逐渐鼓起来的肿块,但是不等任何人来得及对这样的理论做出反应,伊莎贝拉就在门口出现了。纤瘦、苗条的她穿着一件浅柠檬黄色的衣服;她随便梳起的发髻乱糟糟的,她的眼睛,尽管很美丽,却透着野气。
“这可能是你看见的人吗?”医生问他的妻子。
莫斯雷夫人将伊莎贝拉同自己头脑中的印象进行了比较。白色和浅柠檬黄的区别有多大呢?瘦小和苗条该如何精确地界定?头被敲了一下对人的记忆会有多少影响呢?她有点犹豫,但接着看到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她发现了和记忆完全吻合的一点,做出了决定。
“是的。这是那个人。”
夫人和挖土约翰避免交换眼神。
从那一刻起,医生忘记了他的妻子,他注意的是伊莎贝拉。他一边一个接一个地问她问题,一边仔细、和善地打量她,他的眼神里透着忧虑。当她拒绝回答时,他没有恼火,但当她费神回答时——调皮、不耐烦、荒谬交替出现——他仔细倾听,在处方便笺上边记录边点头。他握住她的手腕测脉搏,吃惊地注意到她前臂内侧的伤口和疤痕。
“这是她自己干的吗?”
夫人有点迟疑,但还是诚实地咕哝道:“是的。”医生担忧地将嘴唇紧闭成一条线。
“我能跟您说句话吗,先生?”他转向查理问道。查理茫然地望着他,医生拉住他的胳膊肘——“要么去藏书室?”——然后坚定地将他带出房间。
夫人和医生妻子在客厅等待,都假装不关心从藏书室里传来的声音。嗡嗡声不是两个人发出的,里面只有一个人的声音,镇静且有分寸。当声音停下时,我们听见“不”,接着又是一声查理提高嗓门的“不!”,然后又响起了医生低沉的声音。他们去藏书室有一会儿了,我们听见查理一遍遍的抗议,随后门开了,医生走出来,神情严肃,深受震动的样子。从他身后传来一声绝望、无能为力的嚎叫,但医生只是皱皱眉头,拉上了身后的房门。
“我会与精神病院做好安排。”他告诉夫人,“让我来处理交通工具问题。两点钟可以吗?”
夫人困惑地点点头,医生的妻子起身离开。
两点钟,三个男人来到宅子,他们把伊莎贝拉带上车道上的四轮马车。她像绵羊一样服从他们,听话地在位子上坐好,马匹沿车道慢慢地朝大门跑去时,她都没有朝外看一眼。
双胞胎漠然地用脚趾在沙砾车道画着圈。
查理站在台阶上看着马车越变越小。他就像是一个被夺走最喜欢玩具的小孩,他不敢相信——依然不太相信——这真的发生了。
夫人和挖土约翰在大厅里焦虑地望着他,等待他明白这一切。
马车到了大门口,穿过门便消失了。查理继续盯着敞开的门看了三、四、五秒钟。然后,他的嘴巴张开了,呈一个大大的圆圈,抽搐颤动着,露出他发抖的舌头、多肉的红色喉咙、横越黑漆漆的口腔的唾液腺。我们呆若木鸡地看着他,等着他张开的、颤抖的嘴巴发出可怕的声音,但是他似乎还未准备好发声。有好几秒钟,声音仿佛在他的体内酝酿,直到他的全身似乎都充满了被压抑的声音。最后,他跪倒在台阶上,呼喊从他的体内迸发出来。不是我们预期的声响巨大的吼叫,而是一声抑郁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