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亚伦心中难以置信的诧异逐渐被另一种迥异的情感取代。

他清了清喉咙。

“容我问一声,”他严肃地说。“K.I.是什么的缩写呢?”

“凯萨琳·艾琳啊,我的名字。可不可以拜托你——”

“原来如此!”亚伦说着举起那份报纸。“那么我想进一步请教,你最近是否参与了《周日守望者报》一场极不名誉的论战?”

K.I.坎贝尔小姐一手抚着额头,像在遮挡阳光那样,另一只手在背后撑着盥洗台来稳住自己。火车猛烈晃动着。那双蓝眼珠先是露出狐疑的眼神,接着恍然大悟。

“没错,”亚伦说。“我就是高门大学的亚伦·坎贝尔博士。”

倘若他再高傲、恶劣一点,或许会说:“我的萨克逊名字是罗德列克·杜。”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动作似乎有那么点可笑:头执拗地向前伸出,报纸丢在卧铺上,手臂交叉着。但这女孩已经不能忍受他的态度。

“你这畜生!卑鄙小人!臭虫!”她激动得尖叫。

“我们都还没有正式地介绍彼此呢,小姐,这样的字眼或许稍嫌亲密了点——”

“胡说,”K.I.坎贝尔说,“我们是远亲,经过两次迁移才疏远了的堂兄妹。原来你没有留胡子!”

亚伦不自主地摸摸下巴。

“我本来就没有留胡子。你怎么会认为我有呢?”

“我们都以为你有。我们都以为你留了这么长的胡子,”女孩尖声说道,一手在腰部比划。“还戴着又大又厚的眼镜,谈吐枯燥无味又惹人厌。果然没错。不说别的,光凭你冒失地跑进来质问我——”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开始揉起臂膀来。

“在所有最恶毒、最瞧不起人的书评当中,”她继续说。“你写的那篇尤其是——”

“看来你不太明白,小姐,那是我的责任所在。作为一位历史学者,我有必要指出那些谬误,明显的谬误——”

“谬误!”女孩说。“明显的谬误,嗯?”

“确实如此。我指的不是关于克利夫兰女公爵的头发那类毫无意义的小地方,而是真正重大的事件。你书中对1680年选举的论点,容我说得浅白些,恐怕连猫听了都会窃笑。关于威廉·罗素爵士那段,更是乱扯一通。我倒不是说他和你书中的英雄沙夫兹伯里伯爵同样是大恶棍,罗素只不过是个呆子,就像当年在判决中所说的,是认知上出了问题。老实说这值得怜悯,但不该被贴上背叛者以外的标签。”

“你没什么了不起,”K.I.坎贝尔激愤地说,“你只不过是个保守党!”

“我呢,就借用一句约翰生博士的话来回复,‘女士,我察觉你是个卑劣的辉格党!’”(译注:辉格党,英国自由党前身)

两人就这样站在那里,瞪着对方。

这实在不是亚伦的本性。然而他气愤极了,而且又碍于尊严,急得很想找艾德蒙·伯克(译注:英国辉格党政论家)算账并且扁他一顿。

“你到底是谁?”休战了会儿,亚伦的语气较为平缓了。

这话再度激起凯萨琳·坎贝尔的自尊。她紧抿着双唇,挺直她那5呎2吋的身躯。

“虽说我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她边说着边戴上一副更添妩媚的贝壳边框眼镜。“我还是告诉你吧,我在哈本丹女子学院历史系教书——”

“哦。”

“是的,而且我对书中所提到那段历史的了解绝不输给任何男人。好了,现在拜托你离开我的包厢好吗?”

“不,我绝不走。这间包厢不是你的!”

“我说是我的。”

“我说不是你的。”

“倘若你不滚出去,坎贝尔博士,我就按铃叫人来。”

“请便。就算你不按铃,我也会自己来。”

服务员被两次分别由不同的手按下的铃声给唤了过来,看着两位态度庄重但叽喳吵个不停的教授争着向他吐苦水。

“很抱歉,小姐,”服务员一脸忧虑地查看名单,“很抱歉,先生。恐怕是出了点问题。名单上只有一位坎贝尔,连‘小姐’还是‘先生’都没有注明。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亚伦站得笔直。

“算了,”他高尚地宣布。“说什么我也不会侵占这位小姐好不容易得来的床位。替我另外找间包厢吧。”

凯萨琳紧咬着牙。

“不,不可以,坎贝尔博士。我不打算因为我的性别而占人便宜,谢谢。带我到另一间包厢去吧。”

服务员双手一摊。

“很抱歉,两位,这我办不到。这班车已经没有多余的卧铺,连座位都满了,三等车厢的乘客还站着哩。”

“没关系,”亚伦想了想,坚决地说。“让我把卧铺底下的行李拿出来,我到走廊里去站着过夜好了。”

“唉,别傻了,”女孩语气丕变。“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