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当亚伦再度爬上塔楼阶梯,有如肥皂泡光点铺满整片天空,颜色从灰紫转为温暖的金与白的晨曦映照山谷,早秋的气息依稀可嗅。

然而亚伦没有心情陶醉其中。

他带了凿子、锥子和锯子。在他身后来回踱步的是神色焦躁、体型显得格外瘦削的史汪。他穿回那件已经干了,原本时髦如今却酷似麻布袋的灰色套装。

“你真的要进去?”史汪又问。“我不怎么想呢。”

“有何不可?”亚伦说。“现在是白天,箱子里的东西又不会伤害我们。”

“什么东西?”

亚伦没吭声。他想起菲尔博士说他已经知道真相,只是还没有机会透露;菲尔博士也说不会有危险,但是他认为这种事还是别上报比较好。

“拿着火把,”他要求说,“不懂他们为什么不在这楼梯平台开扇窗子。记得吧,柯林昨天下午才把这门修好的,现在我们又得把它整个撬坏。”

史汪举着火把,他开始动手。这工作急不得,必须先在门锁四周钻出一圈彼此相连的小孔,而亚伦拿锥子的手又不太灵活。

他钻完小孔,拿凿子把木片敲碎,然后用锯子沿着那圈小孔慢慢锯开。

“柯林·坎贝尔生前真是个好人,”史汪突然神情严肃地说,“真正的好人。”

“生前?什么意思?”

“既然他死了——”

“他还没死。”

长长的沉默。

“没死?”

锯子来回磨锉撞击。亚伦内心积压的气力,将看见那景象之后所有恶心反应一股脑儿宣泄在对这道门的攻击上。他真希望史汪能闭嘴。他非常喜欢柯林·坎贝尔,太喜欢了,不忍听这些伤感的言语。

“柯林摔断了两条腿和一根髋骨,”他继续说,没回头看史汪的表情。“以他的年纪来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另外还让葛兰医生观察到让他兴奋得不得了的状况。总之他没死,而且也不会死。”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

“这种事很常见。你应该听过有些人从比这更高的地方坠落,却毫发无伤。尤其是烂醉,像柯林那样,往往会没事。”

“他是自己从窗口跳下来的?”

“是的。”

在一阵锯屑粉尘中,最后一段木头被锯断。亚伦将它朝内一推,那片方形木板应声落地。他探手进去,发现插在上头的钥匙仍维持在上锁的状态,生锈的门栓也牢固地插在闩座上。他转动钥匙,把门栓拉开,略感不安地推开房门。

在清朗的晨光中,这房间反而显得凌乱且阴森。柯林脱下的衣服随意披在椅背、扔在地板上,手表在抽屉柜上滴答响。那张床已经被人睡过,床单摊开,叠成一堆的枕头还留有头的压痕。

两扇敞开的窗板随着股气流轻轻晃动。

“你打算怎么做?”史汪在门口探头半天,终于决定踏进房间。

“照着菲尔博士的交代去做。”

尽管他说得轻松,却是鼓足了勇气才蹲下去,在床底下摸索。他把那只装着某种东西的皮革制狗提笼拖了出来。

“你不会乱碰这东西吧?”史汪说。

“菲尔博士要我把它打开。他说上面不会留有任何指纹,没关系的。”

“你把那老小子的话当圣旨了。不过,只要你确定没问题,就打开吧。”

这是最艰难的部分。亚伦用拇指扳开两侧的金属环扣,掀开盖子。

不出他所料,箱子是空的。他的想像力快速飞驰着,勾勒出各种可能看见的奇形怪物。

“那个老小子到底要你怎么做?”史汪问。

“把它打开,确定里面没东西。”

“可是原来有可能是什么呢?”史汪大吼。“告诉你,我想这东西到底会是什么想得都快疯了!我——”史汪突然停顿,睁大眼珠,随即又眯了起来。他指着那张卷式书桌。

在书桌边缘,被一叠纸张半遮掩着,但原本并不在那儿的,是一本口袋尺寸的小巧皮革笔记,封面上的烫金字体写着“1940年日记”。

“该不会就是你们在找的那本吧?”

两人同时一跃向前,但亚伦快了一步。

笔记空白页上写着安格斯·坎贝尔的名字,字迹细小、僵硬而稚气。亚伦怀疑这人的手指患有关节炎。安格斯把日记里的各式表格都填满了,例如他的衬衫领口和鞋子的尺寸(至于日记的设计者为何会认为一般人容易忘记自己的领口尺寸,这就不得而知了);汽车牌照号码栏里面,他写着“无”。

可是亚伦不以为意。这日记里写满太多杂务,而且愈到后面愈是杂乱。最后一段记录是在8月24日星期六晚上,安格斯死亡前不久写的。亚伦·坎贝尔的目光触及那段文字时,喉咙一紧,胸口怦怦狂跳。

周六。银行支票清账,一切正确无误。爱尔丝芭又闹情绪。备忘:无花果糖浆。写信给柯林。埃列克·法柏斯今晚到访,声称我诈欺,哈哈哈。我要他永远别再来。他说他不会,也没这必要。今晚房里有股淡淡的霉臭味。备忘:写信给战争部讨论曳引机的事,供军队使用。明天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