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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柴光亮的映照下,这个陌生人显得高大壮实,一张经常笑的嘴,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他年纪估摸上了六十,帽子底下露出的鬓脚已经全白,但行动上却年轻得多,几乎称得上雀跃了。虽然背稍有些驼,动作有些大,他却有一张坚定紧绷的脸,一双宛如刀刻的褐色眼睛,让他熠熠生辉,生气十足,仿佛就是一个年轻人。只是让麦克斯感觉疑惑的是,这个人无论从长相、谈吐、打扮上看都像是个美国人。但据麦克斯所知,持美国护照旅行,在目前的时局来看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美国人是完全被禁止乘坐交战国的船只出行的。

“有件事挺不错,”他继续着话题,抖落那根已经燃尽的火柴,“他们说咱们就九个人。”

“乘客吗?”

“嗯,没人在三等舱,就咱们九个人,都在头等舱,包括两位女士。”

麦克斯惊讶道:“两位女士?”

“没错,”陌生人说,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受到了质疑,牢牢盯着麦克斯,“哪里还有给她们的地方啊,对吧?他妈的,事实如此。”他摊了摊双手,“船长说的。”

“你见过船长了?”

“偶遇,偶遇而已,”陌生人回答道,语气有些急促,“早上同他说了几句,怎么了?你认识?”

“事实上,”麦克斯迟疑道,“他是我哥哥,如果你见过他了,那可比我好多了。我想咱们这一路上能见到他的机会不会太多。”

“你哥哥?真的假的?这该不会就是你坐这条船的原因吧?”

“有这方面的原因。”

“我叫拉斯洛普,”陌生人猛然探出一只大手,“约翰·拉斯洛普。”

“我叫马休斯,”麦克斯握了下他的手。

麦克斯感觉到这段友谊进展得有些太快,但拉斯洛普立刻表现出来的诚恳和谦逊赢得了他的欢心。风又刮起来了,赶着烟头上的火光飞舞,害得两人一个劲眨眼。

爱德华迪克号正沿着港口破浪向前。推进器搅起的震动从海底深处传来,直冲甲板。在他们的左边,一大堆挤成一团的屋顶倏然滑过视线,然后消失在下曼哈顿的地平线里。它隐隐泛白,映衬天空更加黑暗,除了几丝光亮偶尔透过云层,几乎肉眼难辨。在广袤无际的大海面前,即使幢幢高塔也仿佛侏儒一般。

“我在想,”拉斯洛普突然冒出一句。

“想什么?”

“咱们九个人,这条船上的九个人。好比是——一个大桶里的豌豆。他们应该是相当有决心的人,基本上都该是这样吧。”

“为什么这么说?”

拉斯洛普靠在扶手上,放下烟,叉起双手。寒风继续撕裂着肌肤,在他眼睛里灌满了水。“他们一定有什么强烈的理由。所有人都这么急冲冲地赶着去英格兰,或者说在这种时候尽快地赶过去。想想那些安全的航线,你得先到热那亚或者里斯本,然后再转走陆路,那得花时间。如果他们宁愿把命赌在这个炸药箱上,他们一定有足够好的理由。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他们一定是一群对这次出行有强烈意图的人。”

“应该没错吧。”

拉斯洛普睁开一只眼看着他,“也就是说你不在乎?”

“不,正确的说不是那样。我在医院里花了十一个月跟它在一起——”麦克斯用拐杖轻轻碰了下他那条有问题的腿,“——我现在想要的就是海上干燥的空气和一条不太拥挤的船。”

“对不起,”拉斯洛普声音尖锐,礼貌十足,“我没想打扰您。”

“不,不,你不了解。一趟美妙的旅行,美酒美食,但老天,别是通宵达旦,也别是呼朋唤友,不过我想这一趟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变成那样。”

拉斯洛普脑袋后仰,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他正色赞同道,“那么说这就是你旅行的原因了?”

“如果你能称之为原因的话。”

“至于我,”拉斯洛普继续说着,上下打量着他,“我没打算吓你,也不是有意放什么烟雾弹,我的故事就简单多了,不过也可能更奇特,我正在追捕一个杀人犯。”

一阵沉默。

一声邮轮的汽笛嘶哑着敲打浩瀚的海面,这里虽然仍在港口中,海水已是汹涌莫测了。麦克斯·马休斯看着手中的烟,突然想到自己是在一条军需船上吸烟,他很怀疑在甲板上吸烟是否是被允许的。他扔了烟,小心地辗息。

“时间差不多了,”他说,“咱们最好下去整理行李。我估计咱们要给事务长填不少表格——”

“你觉得我在忽悠你?”拉斯洛普问,“有关杀人犯的事?”

“你不是吗?”

“不,一点也没。”拉斯洛普精明的褐色眼睛闪了闪,让他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然后他变得神神秘秘:“我待会再告诉你。你吃饭坐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