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第2/3页)
任谁见到他现在的样子,都会为他的改变大吃一惊。我是在临肯比到“蒙荷波”的崖边小路上遇到他的。当时他正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手背在身后。隔了老远都能看见他左右摇着头。他没戴帽子,稀疏的白发被风吹得纷乱,旧羊毛外套也被风吹开。
阿莱克虽然不高,但过去身板还算强壮,可如今看来他整个人好像缩了一圈。他曾经方方正正的脸棱角分明,五官颇具个性,常常挂着温和的表情,但现在他的面容,包括浓眉下灰色的眼睛好像都模糊起来,变得面目不清。并不是说他的面容变糟了,甚至不能说有什么可以言状的改变,只不过他脸上完全没有了表情,只有眼皮轻微抽动着。
阿莱克喝醉了,如痴如醉。我大声招呼他。
“克劳斯里医生!”他招呼着我,清了清喉咙,眼睛稍微明亮了一点。阿莱克从来不叫我卢克医生或者卢克,他总是很正式地叫我做“克劳斯里医生”。“真高兴见到你,”他还在清嗓子,“我一直想见见你,打算来找你。但是——”
他做了个含义不明的手势,似乎一时想不起没来找我的原因。
“到这儿来,”他热切地说,“这儿有个长凳,过来坐下。”
一阵强风吹来,我告诉他最好戴上帽子。他微露不耐烦之色,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顶旧布帽草草戴上。然后他坐到我身边的长凳上,仍然绝望地来回摇着头。
“他们就是不明白,”他轻声说着,“他们不明白!”
闻言我转过头,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就要来了。说不定哪天他就来了。”阿莱克说,“他有飞机、有军队,有一切。不过我在酒馆里这么跟他们讲时,他们总会说,‘哦,看在上帝的分上,闭上嘴!你是嫌我们还不够烦吗?’”
阿莱克抱着粗短的胳膊,坐了回去。
“而且,你知道吗,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没错。但他们不了解真相。看这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看到这条新闻没有?“
“哪条?”
“算了,我来告诉你吧。新闻说华盛顿班轮将要到哥尔韦港②接走所有愿意回国的美国公民。美国领事馆说这是最后的机会。这意味着什么?不就是德国入侵吗?他们怎么就是意识不到?”
他烦躁不安的声音慢慢消失,从他的话语里,任何一个朋友都能听出一丝突然的希望。
“说到美国人……”我试着说。
“啊,你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刚刚是想要和你说点什么的。”阿莱克揉揉额头,“我想跟你说说关于沙利文这个年轻人。你认识巴里·沙利文吧?不错的小伙子。见过他没有?”
“华盛顿班轮会把他也接走吗?”
阿莱克冲我眨眨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不,不,不!我可没这么说。巴里不会回美国去。相反的,他又来看我们了,昨天晚上就到了。”
就在这一刻,我终于能够肯定地说,一场悲剧将要上演。
“我在想,”阿莱克假装热情地说,“要不今晚到寒舍玩上几局牌?就像美好的旧时光,如何?“
“乐意之至。但是——”
“我本想邀请莫莉·格伦吉也来,”阿莱克说,“你知道,就是律师家的千金。巴里那小伙子好像对她有点意思,为了给他创造机会,之前我也请过她几次。”阿莱克笑逐颜开,好像迫不及待想要讨人欢喜,“我甚至还想邀请保罗·费雷斯,就是住在里德庄园的那个画家,以及他府上的一位宾客,甚至加上阿格纳斯·多利,凑他两桌人。”
“你安排就好。”
“不过好像莫莉去了巴恩斯特普尔③,这个周末都不回家。不过,反正丽塔也宁愿只请你,我们四个人比较舒适,也显得亲热。而且女佣今晚刚好放假,客人太多可能安排不过来。” “当然。”
阿莱克皱起眉头眺向大海。虽然他心事重重,但仍然急切地试图取悦他人,这顽强的劲头显得可怜巴巴。
“你知道,我们该多找点乐子。没错,应该多聚,多跟年轻人交往。我知道平淡的生活让丽塔很无聊,她说这对我也不好,让我加速衰老。”
“她说得没错。而且坦白说,如果你再不停止酗酒——”
“我亲爱的朋友!”阿莱克装作惊讶,受伤地说,“你是想说我喝醉了?”
“我没这么说,你现在没醉。不过你每晚睡觉前都要喝上一品脱威士忌,如果再不停止——”
阿莱克再次转头望向大海。他握着双手,手指在松弛的手背上轻轻抚摸着,不断清着喉咙。当他再次开口时,听起来没那么昏沉沉了。
“这可不容易,你知道,”他说,“不容易啊。”